對土地要有敬畏

穆莎熙

在這里我要冒大不韙問大家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友善土地？敬天畏地、環境永續，振振有詞卻都沒有辦法說服大眾在物質享受的這一端減輕砝碼，個人主義讓人得以龜縮在自由選擇的保護傘下，對歷史共業難有感同身受的想象。深埋在泥土里的問題可能20年后才會發酵，對眼前生活的滯礙卻是即刻的負擔，友善土地明明是個減法，對普羅大眾而言被迫面對自己是剝削者的道德枷鎖卻是加法，最終還是沒能解決這基本的問題，因為價值觀根本不在同一條在線。

“這里我可以舉一個例子：2012年9月（臺灣）南投埔里的礦泉水公司與農民爭地事件。南投擁有的好水質，造就全臺灣居冠的有機農地密度，礦泉水公司同時相中這樣的資源，于是聯合縣政府以產業升級的理由試圖將原租賃給農民使用的縣有地收回設廠，其中甚至包含世界面包大賽獲獎面包所使用的有機玫瑰、以及全臺最大的茭白筍產區的農民，都被迫要棄農，但實際上這些農民多數從祖父那一代便已在該地務農。但是縣府與業者的說法卻是農民占地，少數人在妨礙在地的產業升級與經濟發展。”上下游資深記者暨共同創辦人汪文豪說。

事實上，縣府所指的產業升級，究竟是什么產業，由農業轉營工業，就是所謂的“升級”？單就經濟價值論斷答案或許是結論是壓倒性的，但是不會再有一個埔里可以用瓶裝水的水質來種植茭白筍，也難有人花10年青春歲月只為了讓人可以把玫瑰的芬芳吃下肚，這些年輕人也都是舍棄了城市的便利生活回到了土地，看不見的價值卻是全民共享，“幾百萬（臺幣）的營業額或許沒有辦法比得上上億元的營收，可是我們能不能有更多看事情的面向，而不是只是一味追求工業上的數字，搞到最后農村青年都到礦泉水工廠去當作業員。我們似乎應該在產值之外，思考更多元的價值。”如果社會氛圍全然以產值為導向，更多的農民為了求得社會上的價值認同而棄農從工，最終社會將導向單一價值觀，迫使基層在就業需求中被制約。友善耕作，或許說更大范圍的對農村議題的關注，其實真正的意義在于農業價值的多元化，翻轉農村宿命的形象，亦即生活，由自己詮釋。

所以回到友善土地的命題，這不再只是環保與食品安全的問題，而是一種態度與選擇，這種態度會凝聚成一股力量，選擇會實踐成一種真正的生命狀態。工業社會的規格化讓我們以為我們是有選擇權，其實卻是長久以來為商業機制所形塑的社會價值觀制約的一群。選擇了面對土地上發生的種種問題，在這一波的土地鄉浪潮里，臺灣人漸漸開始走向土地上的真實生活，至少，一步步地回去。

民眾共同辦報

上下游News&Market新聞市集是在這一波由民間開始的臺灣土地新浪潮中，最具號召力與能量的綜合性網站平臺，2011年9月由五位關心來自土地上的真正聲音的朋友們所組成。網站分為“新聞平臺”與“在線市集”兩大區塊，新聞部分長期關注食品安全、農業與農村問題，由幾位前主流媒體記者與獨立記者主動挖掘存在于臺灣各地的農業困境，提供第一手的報道，市集部分則藉由新聞走訪之余，挖掘臺灣各地優質食材，以及陷入產銷失衡困境的農友，以公平交易和議題式營銷的方式，開發兼具質量并促進消費者思考的食品在網站上販賣，提供消費者現行產業鏈之外的選擇，建立“生產”、“加工/銷售”、“購買”三方的信任連結，并直接協助臺灣農民解決產銷困境。

網站以“共同辦報”為名，不單設有獨立記者，任何人也都可以加入在線作者團，拋出議題或提供報道，就像是個“新聞的市集”，只是更自由，且不受任何商業模式制約，“我們的網站不接受廣告、更不接受置入性營銷。支撐我們的經濟來源的是在線市集的收入，但我們也不會在新聞平臺上，用農業議題來推銷我們開發的產品。我們想做的，是全然中立的、干凈的媒體平臺。”汪文豪說道。

“主流媒體往往在食品安全出現爭議、或者是地方上有沖突產生的時候，才會大幅度地報道。可是在這種議題式的消費背后，真正結構式的問題并沒有辦法被凸顯，新聞熱度沒了，問題依舊懸宕在那里。農業是有很多面向的，我們希望藉由這些深度報道來主動解析從產地到餐桌，中間的結構出了什么問題。主流媒體沒有關心到的，我們在這邊代為發聲。”汪文豪說。所謂上下游，指的正是上游的生產與下游的消費間，新聞平臺意欲建立的對話機制。

平臺除了前述的土地問題外，亦緊緊扣準“食物”這一大主題，是因為食物是與生活最密切、最直接的切入角度。今年初在臺灣爆發的“米粉不含米”此一議題，最早就是由上下游發掘并深度報道，經主流媒體披露，最后不單在消費者間形成廣泛討論，政府也介入調查，之后隨著一連串諸如修飾淀粉含毒物質等關乎食品安全的問題相繼爆發，整個食品業都必須做出回應，而讀者也藉由這樣的事件，看見食品安全問題在生活中的無孔不入。“所以目前正在修法，要規定米含量要達多少，才可以稱做是米粉。”汪文豪表示。

帶族人回家的李

而在報道完之后，團隊也思考如何將支持化為行動，而主軸還是在“吃”這件事上。在所有在線市集所開發的商品中，“回家李”果干與果醋，是將支持的理念具象化的經典例子。接近玉山國家公園入口處的梅山部落是以紅肉李為主要經濟來源的原住民部落，可是臺風時屢屢塌方的運輸道路、中盤商剝削式的收購、官方農會機制無法提供協助等等，迫使布農族人選擇棄農或是轉種更高收益、高用藥而更傷害土地的作物。

上下游創辦人之一馮小非看見紅肉李友善土地的特質，不需噴灑農藥、也無須特別照顧即可生長，最易于無毒栽培，如果能夠提升它的經濟價值，說不定可以為布農族人找出一條環境永續、族人也可以留在原生土地上的回家路——讓農人安心回家里，照顧健康果實，回家李，這個同時兼顧環境永續、在地經濟與安心飲食三大需求的產品，成為以購買支持農業的最佳實例，也成功地填補了農夫會種植但是不懂銷售的困境。

“臺灣是全世界最大的晶圓代工地區，在食品加工上，卻出現了斷層。我們有最優秀的種植與育種技術，一通電話有人可以幫你從插秧做到包好一袋袋米，實際上自己卻賣不出去。”汪文豪解釋。面對現代人飲食文化的改變，單純以質量為要求無法凸顯產品特長，開發農產品的多樣風貌，甚至是以食品加工倒推回來檢討生產，上下游在農業的產銷結構中，以產品也以營銷，為生產者與消費者牽起斷裂的連結。

而網絡平臺也成為農村與關心土地問題的人之間的連結，“在上下游的新聞平臺上，可以看到許多人對這些農業議題的反饋，有些甚至是實地經驗的交流。像是有很多青年回鄉的農友，在我們的平臺上定期刊載他們的農村生活、農耕經驗，還談到困擾已久的病蟲害問題，結果文章下面就真的有人提供減農（藥）、自然農法的操作分享。”不單是消費得以被看見，藉由農村生活的真實呈現，農友們也可以在網絡世界里，看見自己并不孤單。

要在都市生活里與農村產生連結是很困難的，但是僅僅是看，便有很大的力量。南投埔里的礦泉水設廠一案經上下游的披露與網絡串連后，礦泉水廠商迫于壓力終止投資案，雖然土地所有權依舊不在農民身上，土地耕種權卻得以伸張，多元價值在這當中受到尊重。

挖掘農村真實面，凝聚關懷力量，找出真實可行的解決之道，上下游從獨立媒體出發，促動消費者思考、串連、購買，讓友善土地的行動有了載體，農村的價值得以被看見。一個獨立媒體平臺，掀起土地上的新浪潮，但汪文豪只是笑笑地說，“我們只是想在這么大的一個浪潮中，做杠桿下的一個支點。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