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鴻
7月12日,湖南省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一起集資詐騙案的案犯曾成杰執(zhí)行了死刑。在數千年來的歷史中,中國一直延續(xù)著死刑這種最嚴酷的刑罰。而且,到目前為止,中國的死刑執(zhí)行數字盡管依然屬于高度的國家秘密,但這個數字一定是全球最高這一點,應該沒有人懷疑。
在這樣的背景下審視,曾成杰的死刑執(zhí)行,不過是每年例行的數千分之一的事件。即使是一個悲劇,也是年年在上演的悲劇,不會有什么人覺得過于奇怪。然而,由曾成杰女兒發(fā)出的一條微博,使得這樣一次“例行”的執(zhí)行變得不再普通,使得這樣一件“正常”的死刑案變得異常,最終是死刑問題再次點燃了公眾的情緒。
曾成杰的女兒在微博上說,父親被執(zhí)行死刑前,家屬未得到通知,以至于未能見到最后一面。現行法律不但規(guī)定案犯在行刑前有會見家屬的權利,而且規(guī)定了家屬也有會見案犯的權利。長沙市中院和湖南省高院,先后以“曾成杰本人沒有提出要求”和“沒有曾成杰家屬聯系方式”來回應家屬質疑,越描越黑,其辯解,一言以蔽之,非不能也,乃不為也,也間接坐實了秘密行刑的推測。
這些不當回應,使曾成杰的死刑,像野火一樣延燒起來。網民不再滿足于行刑程序的問題,而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實體問題上:曾成杰為什么會被判死刑?他跟別的集資詐騙案比如吳英案相比怎么樣?他跟其他嚴重職務犯罪案件的案犯比如劉志軍相比怎么樣?
于是更大的問題出現了:盡管《人民法院報》以及湖南高院的新聞發(fā)言人詳細介紹了曾成杰案的始末,解釋了判處其死刑的依據,然而,公眾還是有很多疑問揮之不去:首先,集資現象在開始時是不是政府鼓勵或者支持的行為?其次,集資款項是不是已經大部分用于項目開發(fā)和建設?第三,案發(fā)時曾成杰所屬公司的資產是不是大于其負債(換言之,曾成杰是否有能力償還集資款項)?第四,在曾成杰案尚未開始審判或者判決未生效時,其資產是不是存在被司法機關賤賣的問題?第五,吉首群體事件跟曾成杰有無關系,有多大關系? 第六,對曾成杰的量刑真的屬于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么?畢竟,前有吳英集資詐騙案未被判處死立刑的先例,近有前鐵道部長劉志軍巨額受賄免死的參照,為什么獨獨要殺曾成杰?最后,才輪到行刑時存在的程序性問題。
以上七個問題,法院方的解釋始終是自說自話,并沒有直接正面回應疑問,這也使得案件的是非越發(fā)撲朔迷離,從而,死刑的正當性與必要性也就順理成章地再次成為公眾話題。
死刑是一種最嚴厲的刑罰。作為最嚴厲的刑罰,它的缺點同樣一目了然:沒有程度上的差別。現代法治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要求罪責刑相適應。在這個問題上,死刑完全無法體現個案的差異。比如,殺一個人判死刑,殺十個人也只能判死刑。集資詐騙一個億可以判死刑,詐騙十個億、一百個億也只能判死刑。問題在于,刑罰本身的功能之一,是通過對某人宣告刑罰之后,能對社會上的其他人起到引導與警示的作用。然而,如果法院判了一個殺死一人的罪犯死刑,卻又判另外一個殺死兩人的罪犯無期徒刑或者死緩(畢竟案件之間的情節(jié)可能完全不同),那么死刑的指引作用就消失了。
再有,死刑最大的問題在于無法彌補、挽回和糾錯。長沙中院發(fā)錯了微博可以刪除、糾正,實在不行還可以由高院和報紙來幫個忙,但是如果殺錯了人,則將永遠無法挽救。由于人類認識能力的局限,殺錯人的事情幾乎是一定會發(fā)生的。就筆者作為刑事辯護律師的判斷,有些案子屬于可以不殺的范疇,而曾成杰的案子,則是明顯的不可以殺的例子。
因此,如果我們真的想走一條法治之路,那么,死刑制度的終點就只能是廢除死刑。
(作者為知名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