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因才
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5月27~30日訪問日本,這是辛格總理的第四次日本之行。依照雙方早前達成的年度互訪安排,辛格總理本計劃于去年年底成行,去會晤當時在臺的首相野田佳彥,但因日本大選而推遲。半年之后,出面接待他的是自民黨的安倍晉三,后者也是辛格9年總理任期當中少有的較為熟識的日本首相。
2006年辛格首訪日本時,即是這位安倍在臺執政。更重要的是,卷土重來的安倍是典型的親印派領導人,他在第一任內即將新德里納入日本的全球戰略伙伴關系框架。7年后的今天,兩位互有好感的老相識再次握手,日印關系也迎來了進一步發展的契機。而對于中國來說,觀察日印關系的發展軌跡,判明其動力和掣肘因素,也是自身施展亞洲大外交的重要參考坐標。
日本和印度雖同為亞洲大國,但雙方建交61年來,前30年交往相對有限。這倒主要不是因為歷史過節。雖說二戰期間日本曾侵占英屬印度的安達曼-尼科巴群島,并有過進軍印度本土的野心(結果在印緬邊界被英印聯軍擊潰),但1946年東京審判中,印度法官帕爾力排眾議、偏袒日本戰犯的發言,至今仍為日本右翼感念(2007年安倍訪印時,專門會見了帕爾的長子)。1952年《日印和平條約》簽署,印度放棄對日索賠,雙方關系翻開新的一頁。此后30年間,由于日本外交滿足于追隨美國,只有1960年前后岸信介和池田勇人兩位首相到訪過新德里。1971年印度全面倒向蘇聯后,日印高層交往幾乎斷絕。
新德里最早是從經濟上“重新發現”日本的。1980年代,當印度的大國之路越走越窄、國內經濟變革的壓力亟待釋放時,新德里將目光轉向早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日本。1982年,英迪拉·甘地夫人來到日本,嘗試打開雙邊高層交往的大門。她的兒子拉吉夫·甘地上臺后,更將日本視為救星,在5年任期里跑了3趟日本。在此之后,文卡塔拉曼總統(1987~1992)也兩番前往東京大獻殷勤。據筆者統計,1980年代印度高官前往東京拜會了10次,日本只回訪了5次,1990年代雙方的差距變成了14︰4,東京的傲慢可見一斑。
在東京的眼里,這時的新德里更像一個經濟上的乞求者。自1986年以來,日本就已是印度最大的援助方。盡管兩國同接受西方民主制度改造,但新德里經濟上混雜的社會主義的奇異特征讓東京難以忍受。1991年,印度面臨嚴重的支付危機,外匯儲備降至10億美元左右,新德里請求外匯儲備豐厚的東京給予援助。當時日本的海部俊樹政府和西方主導下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要求并無二致,都以新德里先進行市場化改革為前提。這段經歷深深刺痛了自尊心極強的新德里,盡管它也部分促成了1991年在辛格主持下印度成功的經濟大變革。
讓新德里更加不悅的是,1998年印度核爆之后,東京的反應出奇地迅速和嚴厲。日本不僅叫停了所有的官方交往、凍結對新德里的貸款和援助,還利用一切國際場合譴責印度。時任首相的橋本龍太郎在伯明翰八國峰會上大肆抨擊新德里,在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的制裁決議中,東京也發揮了主導作用。
但這種強硬的政策并沒有持續多久,新德里的蒸蒸日上與東京經濟的徘徊不前,讓兩國關系很快發生逆轉。2000年3月,美國總統克林頓打破僵局,帶著大批訂單造訪印度。5個月后,日本首相森喜朗接踵而至。有意思的是,這次并非禮節性的回訪,而是在雙邊政府首腦交往中斷8年之后,東京史無前例地率先前往新德里。在為期5天的訪程中,森喜朗對東京這么久沒有拜會新德里大為驚訝,他主動向印度總理瓦杰帕依提出將兩國關系提升為“全球伙伴關系”,而當時東京只與美國保持這種關系。新德里突然之間成了東京的座上賓。
辛格2004年上臺后,很快感受到了東京的這種熱情。首次到訪東京時,這位總理就享受到了在國會演講的殊榮,對方還將兩國關系進一步升級為“全球戰略伙伴關系”。這之后,辛格總理陸續接待了小泉純一郎、安倍晉三、鳩山由紀夫和野田佳彥4位日本首相;又在前3次拜訪東京時,分別會見了時任首相的安倍晉三、麻生太郎和菅直人。
近10年來,東京不遺余力地構建日印在亞洲格局中的特殊地位,新德里成為所謂“擴大的亞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日本是唯一與印度保持著政府首腦年度互訪的國家,這期間雙方高層互訪次數之多,幾乎相當于之前50年的總和。
由于東京的堅持和游說,印度與大洋洲的兩個白人國家得以擠進2005年開始出現的東亞峰會。作為報答,日本被引入到南亞區域合作聯盟當中,獲得了觀察員席位。兩國也于2010年順利簽署類似自貿區的《日印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與之對比,中印之間的自貿談判還處于漫無邊際的審議階段。
在亞太事務上“開門引入”新德里,東京成功地贏得了印度這個“準盟友”,又為全面滲入印度市場做足了準備。辛格此次訪日,議程之一是為印度最大基建項目——“新德里—孟買工業走廊”尋找更多日方融資。安倍則表示,將為孟買的地鐵建設提供710億日元(約合人民幣43億元)的貸款,并共同啟動新干線的技術審查,為印度最終引進這一技術掃清障礙。
當然,日印雙邊經貿還遠未發展到密不可分的程度,2011~2012財年兩國的貿易額只有184.2億美元,不到同期中印貿易的1/4。日本財經界對新德里繁瑣的審批程序和糟糕的投資環境更是頭痛不已。

與滯后的經貿發展相比,日印在政治安全領域的合作要更為親密。尤其在沖刺“入常”失敗和應對所謂的中國議題上,兩國更是同病相憐。這次在東京,辛格并不避諱地說,盡管印中兩國相互依存程度加深,但在歷史問題上分歧猶存。他還聲稱,保證亞洲的和平、安全與繁榮是印日兩國的責任。
為辛格的責任論作注腳的是,印日在海洋安全方面的合作在深化。早在2004年,印度海上警備隊和日本海上保安廳就在阿拉伯海舉行“防范海盜及海上恐怖活動”聯合演習。去年6月,印方4艘驅逐艦前往東京附近的相模灣,兩國海軍首次在沒有其他國家參與的情況下舉行了聯合軍演。這次辛格訪日期間,雙方決定由日本海上自衛隊和印度海軍頻繁實施定期聯合演習。這一決定的指向不言而喻,兩國海軍之前合作的主要領域是海上通道的維護、海事救援、打擊海盜等非傳統安全領域,隨著西太平洋海權爭端的不斷升溫,東京試圖通過引入新德里的方式進一步平抑中國日益強大的海軍力量和海上活動能力。
亞太地區的兩大海上強權攜手深化合作,對雙方都充滿巨大誘惑。對東京來說,從日本海以下經馬六甲-安達曼海到阿拉伯海這條漫長的海上生命線將獲得更安全的保障,海上自衛隊也有望在印度洋獲得更多活動空間;對新德里來說,走出“南亞幽閉癥”、擴大在西太平洋地區的軍事存在,既有利于維護自身在亞太地區不斷擴展的利益,又是邁向海洋和世界大國的重要前奏。
然而,考慮到中美等第三方因素,日印關系前景實非一馬平川。安倍是少有的為日印關系熱情歡呼的日本首相,其在2006年出版的《致美麗國家》一書中甚至聲稱“未來10年中,日印關系若超越日美或日中關系,將毫不奇怪”。可即便在其主政下,兩國在政治安全領域的合作也并非想象中那樣順暢。安倍2012年底再任首相后,其右傾冒險主義的施政路線讓多國敬而遠之,印度也不例外。對新德里來說,一個開放的、多極化的而非兩極惡性競爭的東亞更能使其從中獲益。新德里眼下完全沒有必要在一場看不到輸贏結局的博弈中加注冒險。
更何況,歷史的天平已經不可逆轉地從東京向新德里的方向偏轉。根據“全球掃描”等機構所做的長期跟蹤式民調,2011年,31%的日本人對印度持有好感,2012年上升為38%,2013年則為42%;消極觀感則從7%下降至4%。而同期印度對日本的好感從2011年的39%下降到2013年的33%,對其的負面觀感則從13%上升到15%。
這些數字從另一個角度彰顯了兩國角色和地位的微妙轉變。與衰落的日本相比,新德里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它的大國之路會越走越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