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澳大利亞當選總理托尼·阿博特稱自己將是一位“亞洲優先”的總理。他說:“涉及澳大利亞國家利益的決定,將在與雅加達、北京、東京、首爾協商后作出,就像要與華盛頓商量一樣。”阿博特是否會兌現競選時的表態不得而知,因為被稱為“外交門外漢”的他不止一次在外交問題上失言。不過,重視亞洲目前已經成為澳大利亞朝野政黨的共識,阿博特只不過是把其前任的亞洲政策做了通俗化的提煉。
與陸克文溫文爾雅的單一形象相比,阿博特可以說是矛盾的復合體。澳大利亞天主教徒的傳統支持對象是工黨,但身為自由黨領袖的阿博特卻是虔誠的天主教徒,而且他還曾做過天主教神父。阿博特有著強烈的“盎格魯文化”情結和優越感,毫不掩飾自己的“親美”傾向,發表過“很少有澳大利亞人認為美國是外國”的言論。但在融入亞洲的問題上,阿博特表現得比此前澳大利亞領導人都更加直言不諱。從這個意義上說,“矛盾”的阿博特成了澳大利亞在亞太格局變遷背景下國家定位上糾結的經典代表。
在剛剛結束的澳大利亞選戰中,外交并沒有成為執政黨與反對黨攻防的焦點。阿博特競選期間提出的“12點行動計劃”,只有“加強邊界管控”算得上與外交沾點邊。阿博特的個人網站最近上傳了他的新書《強大的澳大利亞:下屆政府的價值觀、方向和政策重點》。這本書收錄了阿博特在競選期間的9篇重要演講,內容涵蓋經濟、環境、社區建設、基礎設施、醫療教育等。演講主題都是圍繞如何提升澳大利亞的國家競爭力展開,“密切與亞洲的聯系”也被置于這個大主題下。阿博特政治資歷主要在國內政策領域,他的“亞洲優先”外交不可避免地會帶有國內視角,尤其是經貿視角。他團隊里可能出任外長的茱莉·畢什普說得更直白,“外交政策即經濟政策,經濟政策即外交政策”。
但阿博特的“亞洲優先”外交不會僅僅局限在經貿領域,在社會和文化領域加強與亞洲的聯系也是政策重點。在他為數不多的亞洲政策表述中,相對具體的要數“新版科倫坡計劃”。“科倫坡計劃”是1950年代由包括澳大利亞在內的英聯邦國家發起的針對東南亞和南亞國家的援助項目,旨在以資金、技術、教育培訓等援助方式幫助這些地區的社會經濟發展。2012年在墨爾本的一次演講中,阿博特提出如果當選,他將在兩年內啟動“新版科倫坡計劃”,推動澳大利亞與亞洲國家之間雙向的、精英人才培訓計劃。阿博特把這一計劃作為影響亞洲未來、拓展澳大利亞軟實力的重要舉措。
總的來說,阿博特的“亞洲優先”外交不是澳大利亞戰略的大轉向,充其量只是對其前任的繼承和發展。2012年10月,吉拉德政府發布了《亞洲世紀的澳大利亞》白皮書,這是澳政府歷史上首次制定專門針對亞洲的、涵蓋經濟和安全利益的外交戰略。阿博特對這份白皮書表示了肯定。事實上,他的“新版科倫坡計劃”與白皮書中的“澳大利亞獎”項目基本一致,他聲稱當選后要首先訪問印尼、中國、日本和韓國的表態,也與白皮書中將中國、日本、韓國、印尼、印度列為亞洲外交重點基本吻合。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的邁克爾·韋斯利表示,在具體外交手法上,阿博特會與霍華德政府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同的只是任務如何分配。霍華德當時主抓對美和對華關系,把其他外交關系交給外長,阿博特很可能會主抓與美國和印尼的關系。
對于澳大利亞來說,如何抓住“亞洲世紀”帶來的機遇,最大的挑戰是平衡與最重要的經濟伙伴中國和最重要的安全依靠美國之間的關系。從1972年中澳建交到2007年霍華德政府結束,這種平衡對澳大利亞都沒有構成挑戰,甚至都沒有成為一個問題。2007年底陸克文第一次出任總理后,提出“亞太共同體”的設想,以此化解中國崛起導致的中美戰略競爭。但在具體的外交實踐上,陸克文更像是美國亞太戰略的“代理人”。他曾在與美國國務卿希拉里的談話中表示,“亞太共同體”意在防止中國控制東亞峰會,防止出現中國版的門羅主義以及一個沒有美國的亞洲。陸克文執政時期公布的“2009年版國防白皮書”,把中國軍事現代化認定為潛在的地區穩定威脅。在此期間,中澳關系也因人權、西藏等問題波折不斷,并且影響到雙邊經貿合作。
吉拉德就任總理后,在戰略上與美國接近的勢頭沒有改變。尤其是2011年11月奧巴馬訪澳期間宣布美國將在達爾文駐軍,這一舉動增加了中澳戰略上的猜疑。不過與陸克文不同的是,吉拉德在配合美國亞太戰略同時,也在戰略上拉近與中國的距離。她主導下的《亞洲世紀的澳大利亞》對美國著墨不多,而且將中國看作機遇而非威脅。她任內的“2013年版國防白皮書”,在對華基調上摒棄了2009年國防白皮書的立場,認為中國軍力現代化是經濟發展后正常、正當的結果。在2013年4月吉拉德訪華期間,中澳雙方宣布建立戰略伙伴關系,并建立兩國領導人年度會晤機制。目前中國只與德國、英國、俄羅斯等少數國家建立了類似機制。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阿博特處理中美關系的手法可能是霍華德與吉拉德的“混合版”。一方面,阿博特對霍華德時期成功平衡澳美同盟關系與澳中經濟關系贊賞有加,不贊成陸克文走向前臺公開介入中美戰略競爭的做法。另一方面,吉拉德在中澳雙邊關系層面為阿博特留下了相對優質的政治遺產。中澳戰略伙伴關系以及制度化的高層對話渠道,有助于阿博特管控中澳分歧,緩解對美安全關系與對華經濟關系之間的張力。不過澳大利亞大學國立大學教授休·懷特最近在美國《外交事務》雜志上撰文稱:“如今的情況,與2007年霍華德卸任時不同了。中美戰略競爭更加公開,而且只會越來越激烈。澳大利亞面臨的來自雙方的壓力更大,給阿博特留下的操控和模糊空間,比霍華德時代要小得多。”
在2012年年初的一次演講中,阿博特說:“唐納德·霍恩諷刺性地把澳大利亞稱為幸運之國40年后,吉拉德政府依然在依靠好運氣而不是好的治理來爭取我們國家的未來。”霍恩是澳大利亞著名作家,他在1964年撰寫的《澳大利亞人:幸運之國的國民》一書中稱,“澳大利亞是一個主要由二流水平的人物治理的幸運之國”,并提出了三點警告:必須接受澳大利亞的地理位置帶來的挑戰;在確定經濟發展優先次序方面需要有革命性的變化;認識到大膽地重新評估國家現狀的必要性。
作為緊鄰亞洲、資源豐富、“生來現代”的國家,澳大利亞的幸運是毫無疑問的。從日本、亞洲“四小龍”到如今的中國,亞洲地區的每一波發展高潮,總能給澳大利亞帶來經濟繁榮。持續數十年的“亞洲需求”,讓澳大利亞成為1991年以來唯一一個沒有經歷經濟衰退的發達國家。與此同時,相對優越的地理位置以及牢固的澳美軍事同盟,使澳大利亞戰后的安全擔憂幾乎僅限于非法移民。霍恩在其著作中寫道,澳大利亞人生活在受人保護的舒服和天真無知的狀態中太久了,他們的一個突出弱點就是,把先依賴英國、后依賴美國的實力看作理所當然,而經常忽略這種實力的現實狀況,沒有對這種現實狀況加以仔細考慮。
澳智庫羅伊國際政策研究所今年4月做的民調顯示,76%的澳大利亞人把中國看作最重要的經濟伙伴,選擇美國的只占16%;但支持澳美軍事同盟的占82%,認為中國未來可能成為軍事威脅的占41%。這種“經濟上依賴中國、安全依賴美國”的二元格局,使得澳大利亞既不希望中美的戰略競爭過于激烈,也不希望美國在亞太戰略優勢弱化。懷特表示,對澳大利亞人來說,與美國的同盟關系已經嵌入國家身份,“澳大利亞現在真正面臨的選擇,不是東方還是西方,而是是否盡一切可能促成新的亞太秩序”。無論是“亞洲世紀”還是“亞洲優先”,都表明澳大利亞的政治領導人意識到了地緣戰略環境變化可能帶來的沖擊。吉拉德政府的《亞洲世紀的澳大利亞》白皮書,以及阿博特的《強大的澳大利亞》一書,著眼點都是為了應對這些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