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遷專家”的農場主夢

文·圖/雪耳

編者按:

揭露和曝光動拆遷工作中的貪腐案例已屢見不鮮，本刊這期又是兩例涉及動拆遷的貪腐案例。隨著經濟發展、城市改造和城鎮化建設的推進，動拆遷工作既是各級政府的一項艱巨民生工程，也是反腐倡廉的主戰陣地。動拆遷工作因情況復雜、環節繁多、涉及面寬、政策性強、操作彈性幅度大，所以極易滋生腐敗。這種腐敗既侵犯百姓利益，又影響社會安定，還嚴重損害黨和政府形象。因此要杜絕動拆遷工作中的腐敗必須從動拆遷工作的源頭、實施過程中加強法制化、規范化，黨和政府及各職能部門要在動拆遷工作的多個環節上各司其職，強化事先、事中的指導、監管和監督，讓動拆遷工作真正成為陽光工程、惠民工程、廉政工程。

擁有反偵查能力的“拆遷專家”杜平勛貪污數千萬，近期被判死刑。

一句話牽出驚天大案

2011年春節前，北京市豐臺區人民檢察院反貪局的偵查員們正在緊鑼密鼓地忙著查辦北京市宛平房地產開發公司原經理孫某、財務總監譚某等人涉嫌職務犯罪的案子。提訊時，譚某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卻意外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揭開了另一宗驚天大案的冰山一角。

據譚某交代，由宛平城地區辦事處撥付給宛平開發公司的一筆2700萬元拆遷款財務手續不太正常。這句話引起了辦案人員的注意，通過查閱賬目，偵查人員發現其中1000萬元的拆遷款由宛平辦事處支出，經過多家公司幾次轉賬，到了一家叫雙豐建筑工程公司的賬戶內，偵查人員經過詢問該公司經理，得知該筆拆遷款實際用于給河北省高碑店市的一家名為河北京南種植有限公司的農場建造蔬菜大棚，而該種植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張某是時任宛平辦事處主任杜平勛的親外甥。通過大量的工作后，偵查人員查實，該種植公司的實際所有人、控制人正是杜平勛！于是，偵查人員認為杜有重大的犯罪嫌疑，決定對其進行立案偵查。

然而就在此后，卻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杜平勛失蹤了！

銷聲匿跡后

杜平勛，49歲，原為北京市豐臺區人民政府宛平城地區辦事處主任、豐臺區委宛平城地區工作委員會委員、副書記（正處級），曾任豐臺區建設委員會副主任。他多年從事房地產征地拆遷工作，深諳相關的法規政策，參與過豐臺區多項征地拆遷工作，素有“拆遷專家”之稱。

2011年春節前夕，杜平勛以身體不適為由向單位請假養病，后來又提出辭職，之后就不見了蹤影，經上級領導、有關部門多方聯系，始終聯系不上，家人也說不知他的去向。

鑒于現有的證據已經足以證明杜平勛的犯罪事實，北京市豐臺人民檢察院反貪局于2011年2月11日對犯罪嫌疑人杜平勛以涉嫌挪用公款罪立案偵查。由于杜平勛負案在逃，經有關單位批準，決定對其采取網上抓逃措施。

偵查人員判斷：由于杜平勛出逃匆忙，相關罪證應該尚未來得及處理，極有可能在他某處的房子里，于是辦案人員連夜對杜平勛家進行了依法搜查。

一進杜平勛的家，第一個突出的印象是家里的禮品特別多，雖然令人看得眼花繚亂，但是有價值的東西卻沒有找到。車庫里只找到一輛奧迪A6,家人也只承認在SOHO現代城有一套160平方米的房子，其他再沒有了。

心細如發的偵查員，在一堆雜物里，發現了一張海南的購房宣傳單和一輛奧迪轎車的認購書，通過這些蛛絲馬跡，偵查員進一步詢問其家人，杜平勛的愛人終于承認他們家還有其他房產、轎車的事實。

2011年2月12日，北京下了一場大雪，大雪遮蓋了一切，卻無法遮住罪惡。也就是在這一天，偵查員在杜平勛位于海淀區的一處住所中，有了重大發現。

房間里有兩個巨大的保險柜，里面裝滿了成捆的現金、大量的購物卡，名人字畫、名表、現金、金銀首飾以及貴重的攝影攝像器材。初步估算，價值數百萬元，而杜平勛妻子卻無法說清財物的來源。

杜平勛的妻子一直沒有工作，兒子又在國外讀書，全家僅靠杜平勛的一人收入，這些財物是哪里來的呢？

與此同時，杜平勛的下落也找到了。原來，自從孫某等人被立案調查，杜平勛就開始惶惶不可終日，經過深思熟慮，他決定出逃。他選定的藏匿地點位于遼寧省錦州市黑山縣，那里是他的情人陳某的家。

陳某與杜平勛保持了多年的情人關系，感情不錯。此番杜平勛出逃，隨身帶了大量現金，并轉到內蒙古、遼寧等地購一路走一路，購買多處房產，準備了不止一個“落腳點”，此外還隨身攜帶農藥，以備不時之需。

2011年3月19日，杜平勛在遼寧省錦州市黑山縣被抓獲歸案。

與“法律專家”斗智斗勇

杜平勛雖然找到了，然而案件的進展卻并不順利。

杜平勛頭腦清晰、心思細密，法律專業畢業，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在出逃過程中，他一路更換手機卡，避免暴露行蹤，并隨身攜帶法律書籍，了解相關的法律規定。

杜平勛深諳相關的法規政策，對于偵查員們來說，這是一個強有力的對手。

果然，杜平勛對于其涉嫌的所有問題一概不認，甚至連自己的出逃行為都不認可，認為這是自己的自由。審訊中，他避重就輕，“引經據典”，熟練使用法言法語，利用其掌握的法律知識進行百般詭辯，干擾審訊的正常進行。

要讓這樣的嫌疑人開口說話，不僅需要嚴密的法律程序、豐富的法律知識，還必須要找到更加扎實的證據。偵查員抓住其自尊心強、好面子的心理，在法律規勸、政策攻心的同時，還進行人性化的關懷。杜平勛被羈押期間正趕上中秋節，偵查員們放棄和家人過節的機會，帶來水果、月餅陪杜平勛一起過節。

面對扎實的證據，杜平勛終于不得不承認了他在拆遷征地過程中，利用職務便利，涉嫌受賄、貪污公款的行為。

蛻變是這樣開始的

多年的基層經歷、法學碩士的背景令杜平勛的工作風生水起。2007年，他被任命為北京市豐臺區建委副主任、區征地拆遷辦公室主任，由于主管下的多個拆遷項目進展順利，他被認為是業務精通、拆遷問題處理得當的“專家”。

在任職拆遷辦主任期間，杜平勛漸漸喜歡上名車、奢侈品，而兒子上學、妻子無固定工作，僅靠工資根本入不敷出。于是，他把眼光投向常常打交道、需要“求他辦事”的業務單位。2007年4月，杜平勛告訴某投資公司董事長，稱自己所在的建委車輛不夠用，身為副主任的他辦公需要一輛奧迪轎車。沒過幾天，此人就送來一輛價值60多萬元的奧迪A6轎車。杜平勛發現自己的需要原來這么“容易”滿足，于是又伸手向豐臺區負責建造拆遷安置房的宛平房地產開發公司索要住房兩套，經查，兩套住房總價值90余萬元。另外，杜平勛還幾次要求該房地產公司為其個人餐廳消費結賬將近20萬元。

私欲一旦泛濫便無法收拾。2007年豐臺區在永和莊村和北天堂村附近修建了垃圾填埋場,影響到兩村的居住環境。豐臺區委決定,對這兩個行政村進行搬遷上樓,宛平城地區辦事處負責兩村搬遷工作,杜平勛任搬遷工作領導小組組長。

在兩村搬遷過程中,永合莊村有這樣一個歷史遺留問題沒有解決:永合莊村有9戶村民承租了村集體土地并且簽訂租賃合同,交納了20年租金,加蓋了多處房屋后進行出租。但是按照搬遷政策,村民在集體土地上蓋的房不能進行宅基地確認,也不能進行補償。這9戶村民便多次找到村委會主任蘇某反映情況,要求一并搬遷并給予補償。

蘇某向杜平勛匯報了這一情況,杜平勛要求對這9戶村民的房屋進行評估。評估結果為補償費不超過300萬元。

反思

杜平勛案件辦理過程中，檢察官們通過對以往查辦的發生在農村征地補償領域中的職務犯罪案件進行了總結。根據北京市豐臺檢察院的相關統計，三年來，該院共立案偵查涉農惠民領域貪污賄賂犯罪案件5件5人，偵結涉案金額4418萬余元。涉案人員中包括行政機關領導干部1人，村委會主任2人，農村基層組織工作人員2人。

通過分析，發現這類案件暴露出農村征地補償工作中普遍存在制度漏洞：首先，內外部監督機制缺失。一把手一手遮天，作為單位一把手的杜平勛，能屢次將拆遷專用款通過轉賬變為己用，涉及金額上千萬元，直到案發前，單位內部沒有過任何的監督、異議。

其次，拆遷管理缺乏完善細致的工作規范和工作細則，拆遷公示不深入，不徹底。拆遷活動的監督缺乏群眾參與，缺乏有效的內、外部監督，拆遷的許多問題只有沿襲慣例，卻沒有形成條文規范，致使各機構溝通缺乏依據，責任不明確，相互推諉給犯罪分子虛報虛增面積提供可乘之機，容易導致暗箱操作，導致群眾不信任，并客觀上使評估和拆遷工作人員在補償標準的執行上留有較大的自由度，為腐敗行為提供了可趁之機。

再有，形形色色、性質各異的房地產開發公司行政管理混亂，財務監管存在違法違紀現象，有的私設“賬外賬”“小金庫”，逃避監管，財務人員責任意識低，唯主要領導的馬首是瞻，這些現象的存在為犯罪嫌疑人轉移資金、洗錢等行為創造了便利，造成國有資產的重大流失。

根據上述情況，豐臺檢察院就相關單位部門在拆遷管理、財務監管以及行政管理等方面存在的一系列問題，分別給涉案單位發了檢察建議，要求他們亡羊補牢，認真落實。

2009年9月,杜平勛召集負責搬遷工作的有關人員開會,協商解決永合莊村承租村集體用地的遺留問題。會上,杜平勛提出:找4戶村民,做一套假的宅基地確認表和評估、拆遷手續,由宛平城地區辦事處據此發放搬遷補償款,用于解決永合莊村的歷史遺留問題。下屬質疑這種做法是不是違法,杜平勛說:“我是法律專家,拆遷都這么做,沒事,你們聽我的?！?/p>

2009年12月,按照杜平勛的安排,蘇某聯合評估公司、擔保公司人員偽造了4戶村民房屋搬遷的虛假手續,騙領出搬遷補償款共計860萬元。

這860萬元,除留給永合莊村300萬元用于解決承租村集體土地房屋補償問題外,其余560萬元都被杜平勛侵吞。杜平勛花130萬元買了一輛越野車,用其余的430余萬元作為注冊資本,成立了京南種植有限公司。

黃粱夢斷

杜平勛是一個有思想的人，他坦言自己并不喜歡做官，而且多年忙碌的拆遷工作也早已讓他身心疲憊，甚至萌生退意。后來，他發現有機蔬菜作為禮品很受歡迎，市場潛力巨大，于是他想到要給自己找一條退路，要建一個自己農場，退休后做農場主。

2010年初，經北京雙豐建筑工程公司經理蔣某從中斡旋，杜平勛在蔣的老家河北高碑店市租了1700畝地，并以外甥張某的名義注冊了河北京南種植有限公司，將妻子在安徽老家種地的親戚招來種有機蔬菜。此時的杜平勛完全沉浸在即將成為農場主的喜悅里，卻沒有想到后來的一系列違法犯罪行為就是圍繞著這個公司的經營展開，正是這個農場將他送上了不歸路。

公司成立之初，需要幾百萬元的注冊資金，這讓杜平勛捉襟見肘。于是，他利用主管北天堂村和永和莊村拆遷管理的機會，將430余萬元拆遷專用資金投入農場的啟動。

轉入京南種植公司的430萬，正好解決了公司的注冊資金和日常經營使用。但種植農場是個“燒錢”的項目，投入高且回報周期長，京南種植公司成立后，蔬菜大棚、辦公樓等基礎設施的建設需要巨額的資金，急需用錢的杜平勛再次想到了拆遷專用款。

杜平勛向宛平辦事處轄區內的宛平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經理孫某打招呼，稱其負責管理的某重點工程項目有一筆2700萬元的工程結余款，要求孫某以地鐵房山線豐臺段北天堂村的27戶村民購買拆遷安置房的名義虛構購房協議，將地鐵房山線軌道交通拆遷款專戶內的2700萬元先轉到宛平開發公司，承諾將其中1000萬元給宛平開發公司無償使用，其余錢款則陸續通過倒賬，轉到京南公司賬目上數額高達1500萬元，最終用于為京南公司建造大棚、辦公樓和購買辦公設備。

這種通過虛構拆遷協議，騙取國家補償資金，然后變戲法般轉移款項的手段，被杜平勛多次使用。然而，隨著京南公司經營的深入開展，資金虧空越來越巨大，各項支出令杜平勛焦頭爛額，漸漸力不從心，為了維持公司運營，他的斂財手段也就更加瘋狂。

據查,從2007年開始,杜平勛利用職務便利，或以拉贊助費的手段、或以給其他各區直機關送禮的名義大肆向開發商、投資公司、社會福利中心以及村委會等索要住房、奧迪車和大量錢款價值共計336萬余元。其中,最少的也有十幾萬,最多的上百萬。這些錢款最后都被杜平勛用于其個人注冊成立的京南公司使用。甚至連京南購買的菜筐、鮮花、廚具、食物、調料等用品都是從與宛平辦事處有施工關系的某建筑裝飾有限公司索要的。諷刺的是，讓杜平勛投入巨大的京南種植有限公司最終也未給杜平勛帶來絲毫的收益。

尾聲

經法院審定，被告人杜平勛三次貪污公款共計人民幣2095萬元；六次受賄共計336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820余萬元,明顯超出合法收入，本人不能說明合法來源；濫用職權騙取拆遷款863.7879萬元；違反規定向村民發放216.3652萬元。在法庭上，杜平勛表示認罪，并兩次鞠躬向公眾謝罪。

2012年12月14日，杜平勛被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并處沒收全部個人財產。一個法律碩士、拆遷專家，卻知法犯法，將自己凌駕于法律之上, 以身試法, 這個結果不得不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