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贏不了

望風者

我睜開眼打量四周的時候，不知道世上還有時間這玩意兒。

躺在母親懷抱里，咿咿呀呀，蹣跚學步，我覺得自己在一個無可名狀的大海里游泳，某個神奇的事物托舉著我嬌嫩的身體，任由我翻滾嬉戲。

你如果叫它時間，時間那會兒是時間，我是我。如果知道它是要把我收進魔掌，我一定拒絕長大成人。

當雨水從屋檐落下，在院子里生成一朵朵好看的水花時，時間啊，我能抓住你的小手。生生滅滅，你們快樂地搖曳，跳入地溝，不見了！

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玩物，你把他們送走，自己又回到我的跟前，因為你要和我一起長大。

這樣，你慢慢潛入我體內，諦聽我的心音，長大了的我渾身充滿力量，可以從容打量父母了。

春風夏雨，秋月冬雪，我把自己歸于攀登者的行列，山高我為峰，我與天公比壯志，天有一丈高，思想就能裊裊升空十尺。彼時，你乖巧地隱居在我體內，我快活得幾乎忘記了你的存在。

某日，你脫殼而出，跨上那匹褐色駿馬，一溜煙奔向遠方。

你拖我向前走的時候，你回頭看我，你拽我，時間，你不再是我的時間了。

你按照第三宇宙速度前進，而我腳踩在祖先的土地上，滿含熱淚。

你總讓我想起你，用皺紋、肚腩和眼袋讓我明白你的價值。你在我身上做手腳，把我不喜歡的樣子給我。

某夜，我揮刀割斷了與你的臍帶聯系，不想再看你的臉色行事了。

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看著你把天空涂藍，又抹黑，你的那些把戲蒼白無力，我知道心在自個兒的胸膛里跳動。

當我撕去日歷，扔掉手表，你就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日月交替，春秋代序，我知道那是自然發生的事情，我已經不再害怕你了：在時間之外，我仿佛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可以把這理解為慢生活，也可以理解為遵從自己內心節奏的生活。

誰被時間拖著往前走，誰就是奴隸，而奴隸是不配享有自己的生活的。

計時的發明，現在看來是人類最大的錯誤，因為它把人們全部變成了時間的奴隸。

不論按照原子鐘生活，還是按照機械表過日子，我們其實都在被時間所規定，把一生塞進人為設置的時間容器里，似乎誰裝得多，誰就是勝利者。不幸的是，我們知道在時間面前是沒有贏家的。

一天，我收到初戀伊人的短信，那些文字足夠我憧憬好幾個春天。

30年前的情景驟然復活，白樺林，西邊的落日，綿綿的思念，就在我試圖沉溺于傷感之河時，時間突然橫亙在眼前，擋住了去路：那時，路遠聲渺，想象瘋長，彼此臆造了一個中意的伴侶，不可能恰恰成就了愿景；其實，那只是一場一意孤行的游戲，玩過了一切便結束了。紅顏黑發尚怕面對，黃臉白發豈能接受？其實，你們一直都是陌生人，可供咀嚼的養分已經被我曬干。

我的時間，聽起來很有成就感，但那是一個愚蠢的所有格，誰會能真正擁有時間呢？

時間，那個瘋瘋癲癲的玩意兒，想抓住他的必死于他之手。我的時間，我的神，當我不再供奉你的時候，我就獲得了自由。

（完美摘自《博客天下》2012年第32期 圖/孫紅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