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將走向何處

張君榮 徐方清

8月15日清晨，開羅阿達維耶清真寺廣場上，石塊和帳篷焚毀后的灰燼遍地散落，被燒得一團漆黑的車輛三三兩兩地遺棄在廣場周邊的道路上。

這個在過去的40多天里一直被憤怒的示威人群占滿了的廣場，在經過清場行動和一夜宵禁后，迎來了難得的寂靜。但不遠處，阿達維耶清真寺仍冒著濃煙，白色的外墻已被燒成黑色，讓寂靜里添了壓抑和緊張。

而在開羅的另外一處小清真寺，數百具尸體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尸體上包裹著白色的床單。人們把棺材搬進搬出，正在為死者送葬。

清真寺周圍，仍聚集著大批穆爾西的支持者。他們的臉上沒有多少悲傷，盡是憤怒，但相比一天前阿達維耶清真寺廣場上的示威人群，熱情已沒那么高漲。

讓他們感到失望的是，他們憤怒的呼喊和抗議，并沒有引來太多人的回應。

但刺耳的爆炸聲和槍響并沒有就此停止。四天之后， 8月19日，埃及西奈半島爆發武裝襲擊，25名軍警被伊斯蘭極端分子殺死。

內戰很難打起來

“警察用自動步槍向示威人群開火，打死2600多人，”清場行動后， 穆兄會的一名發言人說。但埃及臨時政府的消息稱，14日的清場行動中有278人死亡，其中有43名警察。

清場行動的現場遭封鎖，媒體被禁止進入，這讓死亡人數的真實數據至今成為一個謎團。而埃及當局和穆兄會所宣稱的死亡人數差別之大，被認為與雙方對外部環境的判估亦有關系。

在軍方發出要進行清場的威脅后，穆兄會仍堅持不妥協和退讓，在中國前駐埃及大使、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特約研究員安惠侯看來，一方面是穆兄會對于自己力量的估計過高，他們原想通過街頭政治迫使對方妥協。另一方面則希望通過事情越鬧越大，死的人越來越多，引起國際社會的反應，通過國際社會的壓力迫使軍方讓步。

“他們的這些想法都是不現實的。目前看來，國際社會的壓力并不大。西方對軍方的壓力，遠遠比不上對巴沙爾的壓力，美國連軍事援助都沒有停止，更不用說進一步的制裁了。”安惠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美國總統奧巴馬在清場事件后表示對埃及局勢關注，并呼吁埃及軍隊“盡快還政于民”，但未使用“軍事政變”一詞，這意味著美國至少暫不考慮制裁埃及的現執政勢力。

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普薩基表示，美國不取消對埃及每年13億美元的軍事援助，但取消了對埃及非政府機構的經濟援助。

“奧巴馬的譴責，既姍姍來遲，也沒有承認軍方的‘政變行為。白宮這樣模棱兩可的態度，無異于是支持軍方‘政變。”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非傳統安全研究院主任梅里·卡巴雷羅·安東尼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而歐盟外交事務負責人阿什頓同樣拒絕使用“軍事政變”這個詞，僅要求埃及軍隊“迅速回歸民主政權”。

8月19日，沙特阿拉伯外交大臣費薩爾親王表示，如果西方國家停止對埃及的支援，沙特承諾每年向埃及提供120億美元的軍事援助，這是美國對埃及軍援的近10倍。穆兄會最大的幕后“金主”沙特阿拉伯，這次也沒有站在穆爾西一邊，反倒第一時間向宣誓就職的埃及臨時總統曼蘇爾發去了賀電。

而沒有了外部力量尤其是西方的干預和支持，手里頭沒有軍隊的穆兄會根本沒有同強大的埃及軍方進行全面軍事對抗的能力。

“除非是美國和歐盟支持穆兄會打內戰，否則是很難打起來的。以往阿拉伯國家的內戰，都有西方的干預。”安惠侯說。

穆兄會不敢下的賭注

開羅解放廣場和阿達維耶清真寺廣場這兩個以往穆爾西支持者的主要聚集點的示威行動遭遇清場后，穆兄會仍沒有選擇善罷甘休。8月17日，大批穆爾西的支持者不顧臨時政府的宵禁令，揮舞著旗幟和穆爾西的畫像，在首都開羅、亞歷山大和其他幾個城市進行更加分散的示威游行。

“穆兄會領導人咽不下去這口氣，不可能一清場一打壓馬上就宣布妥協，這樣他就沒法團結穆兄會的支持者了。”安惠侯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說。他還表示，不可能馬上出現大的轉折，擁有數百萬成員的穆兄會的力量不是通過一次清場就能一下子解決掉的。

“穆斯林兄弟會手中最強有力的牌，就是其民選政府、民選總統的合法性，被軍事力量非法剝奪。”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王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現在，他們幾乎沒什么牌了。”

穆兄會手中仍掌握的一張牌，卻是穆斯林兄弟會領導層所不愿意使用、也難以掌控的牌，一旦打出，將是拿穆兄會的身家性命進行的一次豪賭。

穆兄會本身沒有武裝，但由于組織分布廣泛，其旗下包納了一些激進的武裝團伙。這些團伙主要集中在西奈半島，同加沙哈馬斯呼應。

“這可能是未來埃及和解進程的噩夢。因為極端宗教武裝力量的興起，是軍方通過大規模軍隊或像清場那樣出動軍警所消滅不了的。”王聯說。他還表示，未來埃及局部恐怖活動的幾率可能會增加。”

14日清場當天，埃及全國有21個警察局遭穆兄會支持者襲擊，43名警察遇襲身亡，穆兄會成員還搶走大量槍支、彈藥、催淚瓦斯等。

如果穆兄會化整為零在全國各地繼續流動式的游行抗議，而其支持者的襲擊活動一再升級和加劇的話，已經經歷了漫長動蕩期和付出血腥代價的埃及將出現最黯淡的圖景：一方面埃及局勢會持續處于不穩定的緊張狀態；另一方面穆兄會將面臨被取締的危險。

“如果穆兄會改變成功，埃及就毀了。眼見這一年埃及的遭遇和現況，就知道孰對孰錯了”。生活在埃及的華人kuka 在自己的微博上如此表達。

而自清場之后，越來越多埃及普通民眾到奧巴馬的Facebook上留言，表示支持軍方這次的行動。顯然，曾經擁有絕大多數民眾支持的穆兄會已失去了民心。

而對于被清場之后的下一步打算，穆兄會還在猶豫和思量。8月14日，穆兄會下屬的自由與正義黨領導人蘇爾坦接受了卡塔爾半島電視臺的電話采訪，被主持人問及穆兄會下一步有什么計劃，蘇爾坦對問題置之不理，只是一個勁地指責埃及軍警濫殺平民、國際社會對暴力事件無動于衷。

在數次提醒蘇爾坦并未獲得回答后，主持人切斷了連線。

啟動政治進程面臨難題

8月20日，穆斯林兄弟會領袖巴迪亞在開羅被逮捕。同時，穆斯林兄弟會的高層成員目前皆被當局通緝，被控煽動暴亂造成死亡事件。埃及法院已決定在25日審判6名穆兄會領導人物，罪名是“教唆殺人”。

而根據埃及臨時政府內政部公布的數據，到目前為止已有1000多名穆兄會成員被捕。

此前，8月17日，埃及臨時政府總理哈齊姆·貝卜拉維向政府提議解散穆斯林兄弟會。

“研究依法解散，可能是臨時政府的一種談判策略，希望通過先發出威脅，迫使穆斯林兄弟會的少數極端分支組織，能夠有所收斂。”王聯說。

在埃及歷史上，穆斯林兄弟會曾多次被宣布為“非法組織”，但沒有一次真正解散。王聯認為“即便要打擊穆斯林兄弟會的暴力行為，也并不需要在法律上宣布穆斯林兄弟會非法。軍方完全可以通過政治手段等，比如現在逮捕高級官員、積極投身抗議的骨干分子，就能摧垮穆兄會的戰斗力。”

8月18日，軍方首腦塞西將軍首次公開講話，表示埃及有足夠的空間容納每個人，不會容忍更多暴力，“我們對埃及人的每一滴血都很謹慎”，呼吁穆爾西的支持者“融入政治進程”、協助“重建民主道路”。

看起來，軍方態度似乎有所緩和，但實際同穆兄會仍然是互不容忍的態度。目前，穆斯林兄弟會內部也沒有一個溫和派人物，既能代表穆兄會，又愿意在不釋放穆爾西等首領的前提下，同軍方支持的臨時政府坐到談判桌前。

“最有可能的是，軍方逮捕穆兄會的首領后，對穆兄會進行政治打壓，然后進行漫長的法律訴訟，逐步把全國局勢穩定下來。進而，軍方再在國際社會壓力下，盡快組織新的全國性的選舉。”王聯說。

早在8月8日，埃及臨時總統阿茲利·曼蘇爾就頒布了過渡時期的憲法聲明，宣布埃及將組建一個法律委員會，自組建之日起30日內對憲法進行修訂，由一個50人的專門小組在60天內批準新憲法草案，隨后在30天內對新憲法草案舉行全民公投。新憲法草案公投通過后，將在15天內舉行議會選舉；一周后，舉行總統選舉。

“埃及或許需要一個議會制政府。沒有總統的議會內閣，或許更容易讓分歧激烈的各個派別坐下來談。總統也不必一個人忙于應對來自軍方的壓力。”開羅美國大學副教授肖爾卡米說。

在2012年6月穆巴拉克下臺后的首次總統選舉中，埃及人民不愿意投票給穆巴拉克時代任職的、軍人出身的前總理沙菲克，讓本就組織力量強大的穆兄會候選人穆爾西贏得了大選。

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中東研究中心主任喬恩·奧爾特曼認為，如今，軍方再次干政，暴力導致局面復雜，選舉恐怕難以按時進行。不過，如果有那一天，恐怕穆兄會依然會收獲不少選票，但穆兄會已失去民心，難以占絕對優勢，而軍方短時間內也不會退居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