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國英
在我們的標準知識里,私營經濟本質上是一種私有制的經濟形式,也因此與社會主義相沖突,所以,私營經濟不能是主導。
1992年鄧小平把市場經濟和社會主義聯系起來,提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概念,更新了我們的標準知識,現在能不能把私營經濟和社會主義聯系起來,提出一個“社會主義私有制”的概念?在我看來,我們目前正面臨一個新的思想解放的要求,任務是更新我們關于私有制的標準知識。這樣做有邏輯依據么?當然有。我曾經在這個專欄里談及“古典私有制”與“現代社會私有制”的不同,后者完全可以與社會主義結合起來。
區別于古典私有制,社會主義私有制是指公共權力對行使私有財產權利所產生的“外部性”進行調整的產權制度。換句話說,現代社會的私人權利沒有絕對的排他性,政府可以按照公共利益的要求對它予以限制。舉例來說,一個人擁有一大塊土地,如果他將土地圈起來搞成一個封閉的、私密的莊園,就對社會形成傷害(即所謂“外部性”),行使公共權力的政府就應該限制其私密范圍,要求他開放大部分土地;如果他種植了樹木,樹林就應該向社會開放,允許公眾免費游覽。
除前面說的對私密空間大小進行限制之外,現代公權對私有土地財產權的行使,還有很多限制辦法。一是限制用途。這是文明國家的普遍做法。特別是為了保護農地和其他能給環境帶來正能量的土地,很多先進國家都有法規,不允許土地的權利人隨意變更土地用途。二是限制交易。在法治健全的國家,政府對土地交易對象和優先次序都可能做出限制,例如農地交易,政府可能規定必須將農地優先出讓給有資質務農的購買者。三是限制收益。國家會用稅收等手段調節因土地權利產生的收益差別。例如征收房產稅,擁有多處住房和豪宅的土地權利人享有的福利大,應按照累進稅率繳稅。四是追加責任。國家會要求土地權利人根據公共利益的要求對土地進行保護,甚至一個社區都會形成規章,要求土地權利人照章行事,例如,院落要整潔、草坪須修剪等。有了這些特征,那種古典的、具有強烈的排他性的私人權利就被顛覆了,社會主義意義由此得到了體現。
過去我們對私有制的批判存在邏輯上的問題。就拿對黃世仁與楊白勞的“經典故事”來說。黃世仁搶奪楊白勞的土地,被我們看作是私有制的罪惡,可是,如果楊白勞的土地不被搶奪,也是私有制,這要不要批判?但我們會認為楊白勞擁有土地是合理的。由此可見,問題不在于私有制本身,而在于私有財產如何公正地分配。換句話說,罪惡的不是私有財產,而是強權對私有財產的肆意掠奪。如果有一套公正的法權制度,確保公權維護合理的私人財產制度,后者就不至于成為罪惡。
在我們國家,講一般性的私有財產,已經不會與正統意識形態相沖突,但對土地財產權利卻仍然抱守陳舊觀念。另外,從全局看,我們國家絕大部分土地還是適用社會主義公有制,需要實行社會主義私有制的土地僅僅是不到國土面積15%的農業用地和宅基地??傮w說,國家可以實行以社會主義公有制為主的混合土地產權制度。
在較小的范圍里實行社會主義土地私有制,人們常常表示憂慮,其實大可不必。例如,人們常說的土地私有制所導致的土地占有的兩極分化,就有一些誤解的成分在里面。據史學家研究,中國古代在土地占有方面的兩極分化情形的確存在,但也不是絕對現象。從我國土地改革歷史文獻看,民國政府時期的土地分配有的地區兩極分化明顯,有的則不然。但凡兩極分化嚴重的地區,總是發生了嚴重的官場腐朽問題,官員強取豪奪,用權力將別人的土地奪到手。有些情況下則是因為政府對私有權不能有效保護,老百姓不得不將自己的土地“獻給”豪門望族,自己求的耕種土地、養家糊口的安穩。所以,土地占有的兩極分化恰恰是對私有產權保護不力造成的。
現代社會完全不同了,財富增長的決定性因素是技術知識、資本以及企業家才能。在市場化程度比較高的發達國家,土地要素回報占國民收入的比重也就10%左右,其余國民收入主要靠勞動、資本和技術進步取得。資本收益因市場競爭產生平均化趨勢,而人力資本所獲收益也因教育機會的公平,有了相對的平等。惟有企業家才能是社會的稀缺資源,才使得極少數商界巨子獲得海量財富,這種不因土地占有而產生的收入差距,也是一個社會保持活力的必要條件。
與人們的擔憂完全相反的例證倒是屢見不鮮。我們國家盡管實行土地公有制,但近些年卻持續出現因土地炒作而產生的暴富現象。深入探究起來,這種現象總與政府對土地市場的壟斷有關,也與官商勾結脫不了干系。如果政府允許在經營性領域發展社會主義土地私有制,政府發揮好建章立制、維護法治,在公共領域合理地限制私有權利,這些消極現象反倒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