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靈
現在社會上很關心民營銀行的問題。長期以來,民營資本在進入金融領域時,感受到一種“不信任感”,產生了“玻璃門效應”,這當然不公平,民營資本在市場經濟當中應該獲得平等的地位。但是,這種不平等的地位,既有體制的原因,也有歷史的原因。
體制的原因,就是政府過多地承擔了金融機構經營失敗的風險。歷史的原因,就是民營資本以比較散、比較小的方法進入到金融機構之后,并沒有發揮好民營資本在治理結構中良好的表率作用。
比如說城市信用社,從上世紀80年代發起城市信用社的時候沒有任何身份的限制,街道企業,私人企業,都可以發起成立城市信用社。但是后來城市信用社出了很多的風險和壞賬,怎么來處置這些問題,當時有兩種辦法。一個讓信用社破產,風險自擔。但是,上世紀90年代初,市場經濟的理念還沒有建立起來,老百姓在公有制生活了幾十年,沒有自擔風險的準備,一旦有一個城市信用社破產之后,會引起連鎖反應,會引起所有城市信用社的擠兌,這是當時政府最擔心的問題。政府采用了將城信社組建為城商行的方式來控制風險。
另一個案例是合作基金會。合作基金會是農村為了化解社隊債務產生的一種新型組織形式,后來用以彌補農村信用社服務不夠、貸款不方便的短板。
但是上世紀90年代到處都在搞建設,到處都缺錢。從農信社借貸不容易,到合作基金會借錢就容易。最終,合作基金會變成了實際上的銀行。但是當時既沒有給銀行的牌照,也沒有按銀行準則認真地管理,導致風險頻現,有的地方甚至發生了擠兌。
第三個案例,是德隆系對金融機構的投資。上世紀90年代組建城市商業銀行和改制信托投資公司的時候,監管當局向民資敞開了大門。德隆系因此得以入主了13家金融機構,包括城商行、信托、租賃和證券公司。德隆參加投資的這13家金融機構總的資本金約為92億元,德隆系投入約45億元,占到了股本的62%。
但是,德隆系并沒有在建立良好的金融機構治理架構中發揮作用,而是把它所參股、控股的金融機構當做了本集團融資平臺,把資金調去打莊股,然后拿高價的股金融資,支持自己實業的擴張。到了2004年,伴隨著股價的下跌,新疆屯河、合金股份、湘火炬等“不倒的莊股”也倒了下去。德隆系資金鏈的斷裂,不僅拖累了他所控制的實體經濟,也拖累了他參股的金融機構。
從上世紀90年代初,到現在為止,除了2004年處置德隆系風險時,對個人債權進行了打折處理。在此之前,國家基本上對個人債權百分之百兌付,政府承擔了幾乎全部的金融風險,因而對控制權就格外地關注。
民營資本獲得進入金融領域的機會之后,成功的案例是民生銀行。如今,民生銀行已經成為民資入主金融機構的標桿。但是,民生銀行的支持者是工商聯,組建民生銀行的經營管理者基本上由工商聯推薦產生。人民銀行的副行長、大區分行的行長等專業人才“轉會”到了民生銀行。
目前,應該說民營資本進入銀行的大門仍然是敞開的,渠道有五種:
一、通過增資擴股。二、可以參與發起村鎮銀行。主發起行的比例已經從20%降到了15%。到現在為止村鎮銀行的主發起行還是金融機構,但是非金融機構的比例已經可以高達85%。三、參與改制、重組。比如從農信社到農商行,城信社到城商行以及城商行上市之時,都有很多機會。四、參與風險處置與重組。五、目前民營資本參股金融機構主要集中于農村信用社等農村中小金融機構。自然人都可以參與,過去的入股比例是千分之五,現在已經允許到了2%,這已是較大的入股比例。
2012年底,股份制商業銀行的民間資本達到42%,城市商業銀行的民間資本股份占到了54%。有些城商行民營資本基本上是百分之百,農村中小金融機構的民資占比則超過了90%。但在中大型銀行的控制權方面,如前述原因,國家仍然處于主導地位。
目前,民營銀行再一次來到了歷史機遇的關口。第一次是上世紀80年代放開城市信用社的組建,第二次是上世紀90年代末的金融機構改制重組,在有問題的有風險的金融機構進行重整之時,民營資本獲得了一次進入的機會。這次是第三次,決策層也非常明確地提出來要平等地對待民營資本,允許民營資本主動發起民營銀行,我們應該用什么樣的心態、什么樣的方法來迎接第三次機遇呢?
(作者系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中國人民銀行原副行長,文章經本人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