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潔

一身藍色套裙搭配藍色耳環,典雅中不失干練。和記者見面時的奧爾布賴特心情很好,原本有些嚴肅的眼睛充滿笑意,似乎隨時準備和年輕人分享幾句“人生哲理”。這位當年以干練著稱的美國前國務卿,原本棕色的頭發,漸漸褪成略顯花白的金色,卻讓人覺得更易接近些。
一如往常的,左胸靠近肩的位置,一枚柔和的白色圓形胸針,透出古典的氣息。
“我喜歡珠寶,這是和男性競爭的優勢。”76歲的奧爾布賴特在北京出席“婦女全球伙伴”項目時,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玩笑的口吻,柔中帶剛的語氣,能看見20年前在聯合國會議上“敢和任何人叫陣”的影子。
2009年她在紐約舉辦個人胸針收藏展,同時,還發布了她的新書《解讀我的胸針》,介紹她如何用珠寶等手段進行外交。今年3月,英國《衛報》評選全球50歲以上的最佳著裝獎,76歲的奧爾布賴特榜上有名。
2001年,64歲的奧爾布賴特以美國歷史上首任女國務卿的身份退休后“一直很忙”,她成立了個人咨詢機構、基金,為公司和組織提供咨詢,可口可樂、德國默克集團等都是其咨詢機構的客戶,并從奧爾布賴特廣泛的國際關系網絡中收獲不少。而被邀請成為知名保健品公司康寶萊的外交大使后,奧爾布賴特不時在節目中提提保健的重要性。
當然,她最感興趣的還是和國際關系相關的事情。
如今的奧爾布賴特是喬治敦大學的外交教授,把自己的外交心得分享給下一輩。同時,她還是國家國際事務研究所的負責人,為多家智庫、國際組織擔任顧問。2012年,她獲得美國自由總統勛章。
即使在專家和強人云集的華盛頓,奧爾布賴特也堪稱“最會講故事的人”。短短半小時的會面,她調侃著自己那些在別人眼里“呼風喚雨的崢嶸歲月”,逗得在場的人前仰后合。“我常跟女兒和孩子們說,走上坡路的時候,一定要對你遇到的人好點,因為當你走下坡路的時候,你很可能還會遇到他們。你當初怎么對人家,人家記得清楚著呢”,口氣就像老祖母跟孩子們笑談當年。胸前的白色胸針隨手勢的變化微微發著光。
胸針是奧爾布賴特的招牌。不管出席任何場合,得體的裝束配上一枚精致胸針,最為點睛。細心的人會發現,奧爾布賴特的胸針總是別在非常靠上、接近肩膀的位置,看起來有點像肩章。而這一獨特風格的形成,是為了在傳遞外交信息的同時,避免尷尬。
1993年1月,剛上任的美國總統克林頓,委任奧爾布賴特為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時值第一次海灣戰爭之后,以美國為首的聯軍擊退了伊拉克對鄰國科威特的入侵。作為戰后協議的一部分,伊拉克需要接受聯合國的核武器檢查,而時任伊拉克總統的薩達姆并不配合。
代表美國的奧爾布賴特自然在聯合國會議上不留情面地“批評”了對方,因此招致伊拉克新聞媒體的“攻擊”。一位伊拉克詩人更是公開發表了一首致奧爾布賴特的詩,形容她是“一條絕無僅有的蛇”。
“即使是對彼此并不欣賞的兩個領導人,為了解決問題,也需要坐在一起。”奧爾布賴特對《中國新聞周刊》闡釋自己的外交體會。1994年10月,如約會見伊拉克官員的奧爾布賴特,有意無意地戴上了一枚蛇形胸針。這條纏繞在樹枝上,口中含著一粒鉆石的蛇,成了奧爾布賴特對外界輿論的無聲回應。這枚胸針也受到了聯合國記者團的關注。“我并不喜歡蛇,甚至沒有想過這枚胸針有一天會派上用場。但是當記者問我時,我告訴她,這只是我傳遞信息的方式罷了。”回憶起蛇形胸針的故事,19年后奧爾布賴特依然興致十足。
從此,奧爾布賴特的胸針和她的外交風格一樣,成了外界關注的焦點。英國駐聯合國大使約翰·溫斯頓勛爵評價她,“奧爾布賴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政治家和女人,熱情、友善、平易近人且情感豐富,能夠抓住人心和把握時局,從中提煉出清晰的觀點。”
而一位韓國外長也表示(并非公開),他很喜歡在會議或者新聞發布會期間擁抱奧爾布賴特,因為她“乳房結實”。此言論被韓國媒體公布后,外長差點丟了工作。而奧爾布賴特得知此事后,為了避嫌,之后每次會見此外長,都以握手待之。
這次風波,也讓這位女性外交官意識到,胸針還是佩戴在“不那么敏感”的位置比較好。于是,胸針越來越靠上,最終形成了“奧爾布賴特式最佳位置”。
俄羅斯總統普京曾對克林頓說,他很注意“閱讀”奧爾布賴特的胸針。有時,這反映了俄美關系的升溫,比如為了慶祝彼此在太空領域的合作,奧爾布賴特在一次會面時戴上了金制太空飛船胸針;而有時,是為了傳遞強硬信息,比如有一段時間,兩國在反彈道導彈條約修改方面出現分歧,奧爾布賴特在談判時特地選擇了一枚形狀似箭的胸針,而這枚胸針被俄方解讀為,暗示“美國人的攔截導彈”。
作為曾經聯合國安理會里“唯一的女人”,奧爾布賴特學會了理解男人的政治,也在慢慢讀懂自己。“進入男人的世界,別總試圖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甚至恨不得系上領帶。我在想,胸針到底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成就一個女人?學會讀懂你自己,并合適地表達出來,這才是重點。”奧爾布賴特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退休后,從2003年出版第一本書以來,十年間奧爾布賴特共出了5本書,最近的一本《布拉格冬天》,講述了自己二戰中的童年經歷。
1937年奧爾布賴特出生在捷克斯洛伐克一個外交官家庭,在顛沛流離中度過了自己的童年。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兩歲的奧爾布賴特隨外交官父親流亡英國。之后,她的父親成為捷克流亡政府的核心成員,為流亡政府在英國組建了政府情報部門,同時為BBC采稿,并向占領區的抵抗組織廣播。
二戰結束后,父親成為捷克駐南斯拉夫大使。但隨著父親和政府的隔閡越來越深,一家人再次流亡。1948年,奧爾布賴特一家遷居美國,并于第二年正式移民美國。
“我看到太多的建筑在轟炸中倒塌,人們在亂世中掙扎,以及脆弱的小國在戰爭中是多么無力。”奧爾布賴特說,戰爭,尤其是《慕尼黑協定》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1938年由英法德意簽署的《慕尼黑協定》,將奧爾布賴特的祖國捷克分割了一部分給希特勒,推進其反蘇。父親對這件事的觀點影響了年幼的奧爾布賴特,也讓她逐漸意識到,在強權面前,小國是沒有發言權的。因此,奧爾布賴特學會了在流亡生活中讓自己強大,并嘗試和任何人打交道,鍛煉自己的社交能力。
1955年,中學畢業的奧爾布賴特以全額獎學金被錄取到著名的衛斯理女子學院。之后,奧爾布賴特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取得了政治學碩士學位,并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博士學位。
在校期間,擔任校刊副主編的奧爾布賴特,總喜歡報道政治方面的話題,還為肯尼迪為爭取連任參議員撰寫過報道。而擔任丹佛大學國際關系教授的父親,則是在政治觀念上對她啟迪最大的人。繼承了父親“把復雜的外交政策,轉變成普通人也能聽得懂的語言”的能力,讓之后進入美國政壇的奧爾布賴特頗受歡迎。
大學畢業后奧爾布賴特沒有急于投入政壇,而是和很多傳統女性一樣,選擇了婚姻。
“在那個年代,美國女性正處于轉型期,很多人開始嘗試工作,但仍不是主流。直到希拉里這一輩女性大學畢業的時候,出去工作才逐漸成為主流。”奧爾布賴特解釋說。
1959年,奧爾布賴特與一個家族報業繼承人結婚,并生育了3個女兒。1982年,丈夫提出離婚,因為“他愛上了別人”。這期間,奧爾布賴特曾為一位參議員工作過,之后在白宮自己導師手下工作了幾年,又轉到學術界。
45歲的奧爾布賴特恢復了獨身,并重新參與了政治,機遇也開始到來。
在里根和布什等共和黨人當政期間,奧爾布賴特父親的家成了民主黨人聚集地。1988年,奧爾布賴特結識了年輕的阿肯色州州長比爾·克林頓。兩人性情相投、理想一致,而且關系很好。
克林頓任總統后, 她即被任命為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成為聯合國安理會中唯一的女代表。
奧爾布賴特沒有讓人失望。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對這位機智、幽默的女外交家贊許有加,“在聯合國工作四年,沒有人能像她一樣,積累這么多可靠的私人關系和門路”。
1996年克林頓贏得連任競選,奧爾布賴特也贏得了新的機會——國務卿。
“(1996年12月4日)10點差一刻,我喝著咖啡,但那時我的身體內部卻在制造它自己的咖啡因。我仍然不能讓自己相信。9點47分,電話總算來了。‘我想讓你當我的國務卿。這是他(克林頓)的開場白。我終于相信了這是真的。”在自己的回憶錄《國務卿女士》中,奧爾布賴特如此描述接到總統克林頓“任命”那一刻的心情。
年近花甲的奧爾布賴特得到確認,自己將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女國務卿。事實上,當克林頓提名她為美國第64任國務卿時,美國參議院99票支持,0票反對。
而她也做到了,如一些評論家描述的,“與克林頓珠聯璧合,創造了一個時代。”
“我是一點點在男人的世界中找到自信的。我也始終相信,每一個女性,即使是微小的個體也能改變世界。難民營的母親懂得如何在特殊情況下照顧自己的孩子,南非的母親懂得如何預防孩子染上艾滋病,每一件看似小事,都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奧爾布賴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如今,盡管闊別政壇多年,奧爾布賴特依然為美國的外交穿針引線。此次的中國之行,除了推動兩國教育界的合作外,她還與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劉延東會面,希望推動“合作共贏的新型大國關系”。那天她心情很好,肩前別著一枚流線型胸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