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賢怎樣當下級

司徒偉智

又到公務員招考時節，當事人有的忙。那忙的，按照時下行情，也許已不只是考生，還有老爸老媽連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大堆。

所以讀從前的“老故事”，就感慨萬千。有這樣的前賢，也是面臨孩子考學，本屬近水樓臺，吩咐便是，該不用大費周章來“公關”的。據文潔若回憶，她表示欽佩清華名教授梁思成和林徽因坦然接受女兒考清華失利，引來的是馮鐘璞一番自述。原來連她本人和梅祖芬的考分也沒夠上清華的分數線，結果干脆，馮去了天津南開，梅則選擇復讀。“要知道，梅祖芬系當時清華大學德高望重的校長梅貽琦的千金，馮鐘璞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文學院院長馮友蘭。”

一個人權力在握時最能鑒別出境界高下。西南聯大時期梅貽琦被傳得更廣的故事，是他向教育部申請來一筆學生補助金，可他家四個孩子在聯大，卻一個也不準沾邊。家用拮據，寧可讓夫人磨米粉，做米糕，提籃小賣去。

這是一種嚴于律己。為公信力而嚴于律己，難。但切莫以為，嚴于律人就不難。我想說的是，自上而下律人尚易，自下而上律人最難。

上世紀三十年代中葉，也是升學時節，安徽省主席劉鎮華致函清華教務長潘光旦，想讓兩個兒子入校旁聽。但清華定規是不設旁聽，潘遂拒絕：“承劉主席看得起，但清華之被人瞧得上眼，全是因為它按規章制度辦事，如果把這點給破了，清華不是也不值錢了嗎？”解放初年，潘又遇高教局指令，責其辦理最高法院院長沈鈞儒之孫到清華旁聽事宜，潘又是直接去信沈衡老（沈鈞儒號衡山），援引前例，言明無法從命。

如果說在上述場合潘光旦只是地位相對低下，卻無隸屬關系，那么，翦伯贊面對難題時可是個直接的“標準下級”哩。也是解放初，北大校長馬寅初多次向學生介紹自己鍛煉身體的經驗，頗受好評，嗣后將這經驗撰成文章投送北大學報。學報主編翦伯贊竟搖頭，不同意刊登，理由是北大學報是要同外國大學交換的，這稿學術性不夠，發表后影響不大好。

我們一直說“下級服從上級”，這話沒錯。但是服從不是盲從，上級有上級的職守，下級有下級的權限。倘使長官下達指令超越了職務范圍，不符合職權行使方式，甚至違反了法紀規定，還能聽他？遺憾的是有些場合，為上者私欲熏天，在下者心甘情愿為其家人乃至情人服務，叫做“投其所好，穩戴官帽”，上下級關系蛻變為一種人身依附關系。

管理層關系庸俗化，公信力必大打折扣。你在那里利益交換、彈冠相慶，目之所及，不就“冷了眾人的心”？所以當湖南巡撫駱秉璋暗示要提拔愛妾之弟，幕僚長左宗棠辭職抗命時說得精彩：“使官場疑中丞因專房之寵而派差，疑左某因徇中丞之請而為謀位置，此聲一播，則群小奔競，志士灰心，以后無一事可為矣！”（據《清代名人軼事輯覽》）就該如此頂真。大家走到一起，你上我下合作，所為何來？唯一奔著造益社會的共同目標。稍一偏離，都要不得，更休提蠅營狗茍、窩案丑聞那一檔子的事了。

【原載2013年7月31日《今晚報·肝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