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報復

王安

每天早上出門，站在小區樓中間的空地上，看四周窗口旁的空調低吼著，吐著熱氣，“作（意為作踐、糟蹋）吧，涼了自家的狗窩，讓外面的狗世界發燒吧，有本事甭出門。”空調是強者，狗世界是弱者。

今夏北京大熱，傳統火爐武漢必定更熱。好在武漢人奮發有為，耗時六年，最新版的《武漢市城市總體規劃（2010～2020年）》終于面世了，其亮點是提出了打造六大生態綠楔，改善城市熱島效應。因為這天才的亮點，《規劃》在第四十五屆國際規劃大會上獲“全球突出貢獻獎”。

所謂“綠楔”就是風道，欲將武漢夏季的東南風從長江、漢水引入城區，為城市降溫。據說，早在2005年就有學者提出風道的設計方案，中間又有多輪深化完善，有多方的戰斗博弈，這才有了今日的“全球突出貢獻獎”。如今這獎杯不知被高懸在哪個漂亮的臺面上，但風道，不好意思，大都已被水泥森林擋住了。

在規劃中的武漢六條風道中，大東湖和湯遜湖最為要緊。不幸，眼下大東湖周邊的商業樓盤已連成鐵桶陣，湯遜湖邊的高樓也攜手虎視，有的離水岸線不過二十米，愣生生斬斷了風道。

互聯網的年月，只爭分秒，規劃卻用了六年！

不能怪房地產商心狠手辣，都是被錢鬧的。一句“親水”樓盤，老婆孩子都可拋。電視劇《我的父親母親》教導說，莊稼人瞧地荒著，那是造孽。如今開發商看水邊空著，五內俱焚。

現在好了，風道有了護身利器。2012年5月，武漢市開始實施《武漢市基本生態控制線管理規定》，其后武漢市人大也作出類似決定，此乃地方強制性法規。

但千萬別以為武漢風道有救了，開發商能被強制了。在咱這，規定，甚至法律，那是弱者，錢才是強者。看看北京，保護城墻，保護胡同，保護文物舊址，有規劃吧，有領導批示吧，有民間的殊死搏斗吧，而如今還剩下多少？梁思成林徽因舊居，那久遠的北京PARTY，眨眼間就變成渣土，變成票子了。

法規比起憲法，差了好幾個等級，但憲法也不是強者。北京大學憲法學教授張千帆說，一旦憲法確定了權利邊界，各方無論強弱，均需尊重憲法。作為規則，憲法的作用主要體現于防止強勢集團越界侵犯弱勢利益，但桀驁不馴、難以駕馭的恰恰是強勢者的權力……

規矩，包括憲法被破壞了，結果會如何？張千帆說：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強勢，也沒有絕對的弱勢。就和再弱的國家也有一定的反抗能力一樣，再弱的群體也有自己的報復手段。我們不尊重農民的權利，設置種種不正當的規則歧視這個最弱勢的群體，他們對此無可奈何，卻可以用同樣不負責任的行為給城里人輸送有毒的大米、蔬菜、豬肉……一旦陷入相互投毒、以鄰為壑的叢林狀態，誰都別指望自己能維持強者姿態全身而退，剩下的出路就是逃亡。

逃出自己的狗窩，融入發燒的狗世界吧。

網絡視頻曝出上海法官招嫖事件，河南省立馬出臺條例，規定個人或單位擅自傳播公共場所監控視頻將被懲處罰款。對此，北京市鋒銳律師事務所劉曉原律師表示，把公共場所的監控視頻傳播上網，很容易侵犯他人的合法權利，如果監控到了違法犯罪行為，從法律上說，應向辦案機關報案，而不能私自公開。

劉律師講得不錯，但似乎只講了規矩的一面。另一面是什么？顯然，傳播視頻者不相信法律會保護他，進去報了案也許就出不來了，于是這個弱者用自己的手段報復。可悲的是，此類弱者的報復比比皆是，包括借抗日砸車、網絡謠言橫飛、假離婚買房、見老人摔倒不扶……

看電視相親節目《非誠勿擾》，有一上海女子百般風情，引得男嘉賓忍痛拋棄別的妹子，跪求牽手。女子說，讓我再“作”一回吧，拒絕之。女子的“作”有游戲、撒嬌的玩弄，不那么招人煩。但如果大家都“作”，法律也跟著“作”，這狗世界會怎樣？

【原載2013年8月21日《中國青年報·冰點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