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媽也好當

林樹榮

三十六歲的剩女杜瑞華終于找到了對象，小區里的人都向她祝賀。那是個機關干部，比她大八歲，叫孫建銘，五年前跟他老婆離了婚。杜瑞華在一次聯誼會上，作為《人生》雜志的記者進行采訪報道。會后主辦方用自助餐招待與會者。她喜歡喝法國紅酒，喝的人很多，她只喝了一小杯，酒便沒有了。她正尷尬時，聽得一個濃重的男低音：“記者小姐，喏——這里有紅酒。”她轉頭一看，說話的是位中年男子，笑嘻嘻，手里拿著半瓶紅酒，過來為她斟滿。她忙連聲向他道謝。

兩人很自然地坐在一起，邊吃邊聊了起來。他是對外聯絡部部長，談吐不俗，知識面很廣，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分手時兩人互留了手機號。得之他離了婚，目前還是單身漢，她便和他進一步交往，一起看了幾次電影，又聽了一次交響樂，對他有了更深的了解，感到大家性格相附興趣相投，便確立了戀愛關系。半年后兩人打算去領結婚證書。

她有一個好朋友張潔，也是嫁了個離婚的男人，得知她的事情后約她到外面喝咖啡，勸她說：“瑞華，你千萬不能嫁個二婚的，尤其對方有個孩子，這后媽難當哪——我是吃足了當后媽的苦頭，家里樣樣事情都要我做，是個不拿錢的老保姆，還吃力不討好。三年了，他的兒子至今不叫我媽，也不叫阿姨，對我‘喂喂地使喚。這是我的經驗之談，瑞華，你可千萬別走這條路，不然你后悔都來不及！”她聽了心里雖有點怕，但還是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我早就有了思想準備，好在孫建銘是有個女兒，小姑娘總比男孩子好說話。”“未必。”張潔連連搖頭，“女孩心胸狹窄，說不定比男孩還難侍候。”

杜瑞華是個有主見的人，最后還是和孫建銘結合了。因為她還是姑娘家，所以孫建銘把婚事辦得很隆重，可他女兒孫慧沒有出席，給了杜瑞華一個下馬威！孫建銘見她臉色不好看，勸她說：“孫慧被她媽寵壞了，比較任性，過段時期她會接受你的。”她大度地說：“我理解。父親再婚，當子女的心里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我會對她感情投資的，人非草木，難道她是鐵石心腸不成？”

一星期后，夫妻倆請孫慧在外面吃飯。杜瑞華將早就買好的一套價格不菲的時裝放在孫慧的手里，說：“這時阿姨給你的見面禮。以后咱們要長期生活在一起，希望我們能和平相處。”孫慧愛搭不理地聳聳肩：“這要看你的表現嘍！”她竟說出這種話，把我當什么人了？杜瑞華心里嘟噥著，可還是笑容滿面：“和諧生活是要靠大家努力，不是靠一個人的。”說著給她挾菜：“吃，吃。”

“拜托你不要對我獻殷勤，如果我跟你合不來，你再對我好也沒用！”孫慧非但不領情反刺激她。孫建銘耐不住了：“你說話怎么一點沒有規矩？阿姨現在是我妻子，你應該叫她一聲媽才是。”杜瑞華忙制止：“用不著叫媽。但有一點我要說清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要改是很難的。我三十六年，你爸四十四年了，而你才十六年，誰比較容易改，你說呢？這就需要彼此磨合，希望我們能磨合得好。另外，我不欠你什么，如果你要跟我作對，我想吃虧的一定是你，而不是我。你好好想想吧！”

杜瑞華所以說這番話，因為她豁然感到自己不能軟弱，這頭開不好以后的日子不會好過，對付這種90后的孩子，得來硬的！孫慧朝她看看，剛才的驕橫收斂了，但仍不服氣，嘴一撇說：“OK，你當我是傻瓜？”“你當然不傻，不然就愧對你聰慧的名字了。”她聽了得意洋洋。

翌日杜瑞華起了個大早，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煎餅、煮雞蛋，還有豆漿。“小公主”七點才起的床，匆匆忙忙洗漱后，看了看桌上的早飯，眉頭皺了皺，甩下一句話：“這些東西我不吃！”說著拎著書包朝門口走去。“站住！”杜瑞華一聲斷喝，“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不吃早飯行嗎？”她的氣勢把小公主給鎮住了，站住腳回頭望著她。她對丈夫說：“快拿個食品袋來。”孫建銘飛快地拿了來。她把一個雞蛋和一塊煎餅裝進袋子，塞進孫慧書包里：“明天開始六點半起床。一定要把豆漿喝了，這是頂營養的東西。”

她在下班的路上買了一只小鬧鐘，晚上睡覺前把鬧時定在六點半，隨后放在孫慧的床頭柜上，關照說：“鬧鐘一響你就得起床，遲一分鐘也不行！”孫慧朝她扮了個鬼臉。她嚴肅的地說：“別嬉皮笑臉！你起來晚了我可不給你留早飯，我跟你爸都要去上班，沒功夫侍候你。”

第二天早上她果然六點半起床了，洗漱完過來，看到桌子上有雞蛋羹和餃子，樂得拍著手：“太好了！太合我口味了！”便坐下來狼吞虎咽吃了起來。杜瑞華每天變著花樣做早點，孫慧都吃的津津有味，人胖了臉色也好看了。一天她聽得孫慧在跟她爸說：“爸，你的眼光不錯，怎么被你找到她的？比我媽強多了。”孫建銘趁機說：“那你為啥不叫她媽呢？”孫慧笑笑。杜瑞華聽了心里比吃了蜜還甜，為自己的初戰告捷而高興。

但麻煩的事來了——小公主不肯做家務，連自己睡的床都不整理，被子不疊，枕頭掉在地上不撿。孫建銘要去幫她做，被杜瑞華攔住了：“你這樣要寵壞她的，難道她結了婚你也跟過去幫她做？當男保姆？一定要使她養成做家務的習慣，還有打掃衛生。這個家是我們三個人的家，誰也不能偷懶。”

吃晚飯時，杜瑞華心平氣和問孫慧：“你在學校打掃教室衛生嗎？”“打掃”她點頭說。“那你說家里要不要打掃”“當然要打掃。”她脫口而出。“那好。”杜瑞華馬上拿出一張打印好的紙，“這時我們家打掃衛生的分工表，你看看。”她看了嘴巴噘得好掛油瓶。“下面的獎懲措施你看了嗎？誰做不好都要罰——你做不好就扣你零花錢。還有，如果你一天不整理好你的床，就扣五塊。”孫建銘掩嘴偷笑。她馬上臉沉了下來：“你笑什么笑？對你也一樣——做不好扣你煙錢！”他吐吐舌頭：“乖乖，這么厲害！”“不厲害行嗎？這家不成了豬窩？”

第一個月孫慧就被扣掉了一百元零用錢！她心疼死了，問他爸要。孫建銘兩手一攤：“對不起，愛莫能助，家里的經濟權在她手里。”孫慧委屈極了，竟哭著去找她親媽。杜瑞華知道后氣死了，決定要好好收拾她！

這天她去了孫慧親媽那里，開門見山問：“孫慧媽，聽說孫慧到你這里告狀來了，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后媽對你女兒太兇了點？”孫慧媽鼻子里哼了聲，沒好氣地說：“兇不兇你自己清楚！”“我承認我兇，但這是為她好。我想你也一定懂得寵是害，嚴是愛的道理。你跟我一樣，也在這里當后媽，也一定體會到當后媽的難處。如果對孩子不加管教，一味地放縱，那是不負責任，是在害他們，將來他們就不能成材。如果你家的男孩也跟你女兒一樣去他親媽那里告你，你有何感想？孫慧媽，請理解我‘兇的苦衷，讓我們大家為教育培養好下一代而嘔心嚦血，同時也為了我們兩家的和諧。”

她推心置腹有理有節的話令孫慧媽很感動，臉由“陰天”變成了“晴天”，把她送到門口，握著她的手說：“孫慧確實被我寵壞了，非常任性和自私，要想使她改過來，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唉，現在這些獨生子女是難侍候，孫慧更讓你費心，謝謝你的辛苦。”

送走了杜瑞華，孫慧媽打電話給女兒，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孫慧呀，你要聽你后媽的話，不要淘氣，不要任性，更不要跟她作對，她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好。為娘現在也在當后娘，體會到當后娘的難處。我那個男孩不知要比你調皮多少，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都是他媽給慣壞的。你也一樣，也是被我慣壞了，為娘有責任，在教育你上我是失敗的。你很幸運，遇上一個有文化有涵養的后媽……”

孫慧告狀非但沒告成，反被母親教育了一通，知道杜瑞華找過她媽了，心里又氣又無奈，成天陰著個臉。杜瑞華可不管，要狠狠教訓一下孫慧，讓她知道后娘的厲害！

學校要組織學生到郊外春游，觀賞桃花，孫慧高興死了，因為她最喜歡桃花了，姹紫嫣紅多漂亮！她興沖沖地回家問后媽要兩百塊錢，誰知道杜瑞華臉孔一板，兇狠狠地說：“不給！”她一下懵了，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孫建銘看不下去，勸她說：“你就向阿姨認個錯。”“認錯也不給！”杜瑞華斬釘截鐵地說：“有本事再去你媽那去告狀！”孫慧知道她是報復自己，只得含著一泡淚進了自己房，把門關得震天價響。“她晚飯還沒吃呢。”孫建銘心疼地說。“少吃一頓餓不死！”杜瑞華嘴上雖這么說，但最后還是讓丈夫把飯菜端到她房里。

孫慧賭氣不吃飯，孫建銘勸她說：“何必跟你肚子過不去呢？餓壞身子吃虧的還是自己。你不要怪阿姨懲罰你，是你做得太過分了，怎么可以到你媽那去告狀呢？阿姨讓你做家務沒錯，她比我們干得多，而且干的都是臟活，干的又好。如果你媽現在在的話，我要狠狠批評她，是她把你給慣壞的，她要對你負責！當然我也有錯，沒有堅持原則，不是一個好父親。”

父親沒幫她，還向她做檢查，孫慧覺得自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只得靜靜下來好好反省自己。翌日是星期六，按規定她得擦自己房里和衛生間的玻璃窗，她連早飯也顧不得吃，便賣力地擦了起來，擦得晶亮干凈。

第二天是星期天，吃罷早飯，杜瑞華大聲宣布：“今天我們全家去南匯參加桃花節活動，等會兒我朋友會用面包車來接我們的。”孫慧畢竟是個孩子，聽了把昨天的不快拋到九霄云外，樂得跳起來，竟喊：“阿姨萬歲！”杜瑞華感動地摟住她：“昨天阿姨是做得過分了些，是要你知道向你媽告狀沒好果子吃！”孫慧向她認錯：“阿姨，以后我再不這樣做了。我媽電話里批評了我，要我好好聽你的話，說你這樣做是為了我好。”“你媽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這個后媽也一定能當好。”她贊揚說。

一個周末的晚上，孫慧吃罷晚飯不聲不響地走了出去。杜瑞華警覺地望望她，馬上跟了上去，因為她回家時臉色不好看，吃飯時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跟在孫慧后面過了兩條馬路，來到天橋邊。見孫慧上了天橋和一個早就等候在那里的高個男孩見面，兩人說著話，她便在下面看著。忽然孫慧跟他吵了起來，那男的毫不相讓跟她爭了起來。杜瑞華想上去看個究竟，走了幾步卻停了下來，她怕孫慧誤會她在盯梢，站了一會便回去了。

一個小時后孫慧回家了，杜瑞華跟進她的房，把門關死后問：“天橋上那個男的是誰？”她神情尷尬，支支吾吾：“是……是……”“你戀愛了？”杜潤華猜測問。她臉一下漲得通紅，無措地用手絞著衣服。“你別害怕，阿姨是過來之人，也曾經早戀過。”她聽了不再緊張了，狐疑地抬起頭：“真的？”杜瑞華重重地點點頭：“騙你是小狗。”她這才承認：“是的。”“那男同學跟你同班？”“不，他是學校籃球隊的。”“怪不得個子那么高。”“你看見了？”“嗯。很帥。”“你也覺得他帥？”“阿姨的審美觀怎么會錯？所以你看上了他是不？不要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不過，你們這歲數是長知識長身體的時候，不應該談戀愛。”杜潤華嚴肅地批評道。

“我知道，所以勸他結束我們的關系，可他不肯，說死也要跟我好下去。我們戀、戀愛，校、校長也知、知道了。”見她說話吞吞吐吐，杜瑞華感到事情有點麻煩，問：“校長怎么說？”“說要把他開除出學校籃球隊。他說無所謂，最多不打籃球。校長便說要處分我們。”“啊——”杜瑞華感到事情的嚴重，試探著問：“要不要阿姨幫幫你？”“要。”她求助地點點頭。

第二天杜瑞華去了學校，找到了校長，遞上自己的名片。“唷，是《人生》雜志的大記者！”校長肅然起敬。“我今天是以兩重身份來見你的，因為我還是孫慧同學的媽媽。”“噢——你今天來是……”“聽說你要處分孫慧，還要開除那個校籃球隊員？”“是的。”他毫不隱瞞地說：“為了煞住學生的早戀風。”她毫不客氣地說：“校長先生，你不覺得你這樣做欠考慮嗎？這就跟治水一樣——光靠堵著是不行的，應該疏導才是。現在中學生的早戀現象很普遍，是因為生活富裕營養好所造成的，促使學生提前發育，性早熟。我斗膽問一句：你們學校的性教育課上得怎么樣？”“一、一般吧。”聽得出他在這方面沒有把握。

“所以呀——”杜瑞華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學校有責任，社會有責任！對青少年的性教育是大家的事啊！早戀不是能靠簡單的處分阻止得了的，相反它會使學生產生一種逆反心理。請問，校長先生，如果你的子女早戀了，受到學校的處分，你有何感想？將心比心，我想你也會不高興。另外這對受處分學生的打擊很大，很可能從此一蹶不振，這創傷對他們以后的成長和前途影響很大。”

“那你說怎么辦？”校長兩手一攤。“這就是我今天來的另一個目的——我們雜志愿和貴校一起開辦一個‘如何正確對待中學生早戀現象的專題討論。”“好極了！”校長拍手叫好，“這個主意妙！”“那你還處分孫慧他們嗎？”“當然不處分。我可不能丟了自己的面子，砸了我們學校的招牌哪！”

晚上，當杜瑞華把這個喜訊告訴孫慧時，她樂得一把抱住她：“媽媽，我的好媽媽！”聽到孫慧終于叫自己媽媽時，杜瑞華感動得流眼淚了，為自己當好了后媽而歡欣鼓舞。小區居委會把這事作為典型宣傳，對構建和諧社會產生了很好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