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走的大鐘

仲達明

歐洲北部的一個小鎮，住著一對夫妻，兩人因制造鐘表而聞名于世。據說，他們造出的鐘表不僅外形精巧奇特，而且質量也夠好，經得起歲月的碾壓與敲打。奇怪的是，那位丈夫天生眼盲，是14歲那年才被他叔叔帶進鐘表店的。

一開始，他只是坐在叔叔的店鋪門前，戴著一副墨鏡，對著臨街的人流。每當有熟人走近，他便憑借敏銳的聽覺，轉臉向店里的叔叔和工匠們準確地報告。熟人進店之前，都會對他的判斷力贊嘆不已，他們會站在他身邊，伸出溫暖的手撫摸一下他的頭發或臉蛋，表示感謝。

閑著無聊，他便把一個裝著廢舊零件的盆子放到腳下，一邊“注視”著街面，一邊把玩著一個個零件。大約在他16歲那年，他能憑借自己敏銳的觸覺，準確地叫出每個零件的名字，以及零件適合的鐘表類型。

叔叔決定用他所長，把他的工作轉移到店內，專門負責向別人傳遞急需的零件。因為在工作中，工匠們很多時候會為尋找一個小零件而浪費太多的時間，而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用自己的手，在一大堆零件里找出他們急需的那一個零件。

又過了一年，叔叔開始教他組裝鐘表。因為專注和對每一個零件的形狀及功能了如指掌，他與叔叔手下的工匠們相比，裝一臺相同的鐘表只要別人一半的時間。為了檢驗鐘表的質量，叔叔把他組裝的鐘表與工匠們組裝的鐘表放在一起，讓時間來驗證。當工匠散去，暮色四起，他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幾臺被檢測的鐘表前，試圖通過鐘表的“腳步聲”來判斷哪一臺性子急一些，哪一臺性子慢一些。幾天后，他把自己的判斷告訴叔叔，果然，只有他安裝的那塊表走得最精準，其他的鐘表如他所言，不是快幾秒就是慢幾秒。

在他的幫助下，叔叔的鐘表店聲名遠播。他28歲那年，一個漂亮的女學徒驚嘆于他的技藝，傾心于他，并最終嫁給他。他30歲那年，叔叔離世，去世前叔叔決定把鐘表店留給醉心于鐘表的侄兒。從此以后，小店在小夫妻倆的打理下，生意越來越好，人們愿意為他們制作的每一臺鐘表付出大價錢，只因為它是出自他那雙似乎長了眼睛的雙手。他成了當地的名人，也帶動了小鎮的鐘表產業。他“看見”街道上成天都是來來往往的客商，不是忙著運進零件，就是忙著運出鐘表。

婚后第二年，他們生了一個兒子，一家人生活其樂融融，日子像他安裝的鐘表一樣，平平穩穩地又過了18個年頭。那一年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兒子作為成年人應征入伍。也就是在那一年，貫通南北的一條鐵路從小鎮邊上穿過，政府要在小鎮上建造一座火車站，車站需要一座為人們報時的大鐘。毫無疑問，這項工作必須由他來完成。

鐘造到一半的時候，他接到一封特殊的信件，信上說他唯一的兒子犧牲在戰場上，再也無法回到他的身邊。帶著巨大的悲痛，他依然按時完成了任務。大鐘揭幕那天，車站被擠得水泄不通，人們為了表達對他的敬意，紛紛前來參加這個隆重的儀式。一陣音樂之后，他和鎮長在人們的驚嘆聲中緩緩拉下紅色的幕布，人們為大鐘精美的造型和具有穿透力的鐘鳴聲歡呼不已。但短暫的幾秒之后，所有的聲音又歸于沉寂，只有時間的腳步在大鐘的指針上發出鏗鏘的聲音。這時，人們驚詫地發現，那座大鐘的指針是逆時針轉動的。

他手扶橫欄，平靜地說：“這是我的最后一件作品。兒子離世，讓我悲痛萬分，我多么希望時光能夠倒流。今天，我建造這樣一座大鐘，雖然指針倒走，但報時不受影響。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請大家記住，一個靠雙手吃飯的老瞎子的兒子，犧牲在戰場上，再也回不來了，但我們大家還要堅強地活下去。我們無法阻止時間的腳步，但我們可以把握有限的人生，就像我，能成為一名鐘表匠一樣。”

幾秒鐘之后，在人們的掌聲中，他走下火車站的旋梯，妻子扶著他，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從那天開始，小鎮上再也沒人看到這個名叫杰克的鐘表匠和他的家人，但人們能時時感受到他的存在——遠處車站的鐘聲，總是在向人們訴說著他人生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