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子

好友是一名雜志記者,已經工作五六年了,工作算是努力,但未見什么成績。有時她也會嘲笑自己,但更多時候她還是安之若命,知道自己沒有過人的天賦,只求做到問心無愧。她常將一些采訪前后的故事講給我聽,有一則讓我印象深刻。
幾年前她曾做過一次葉嘉瑩先生的采訪,談古典詩詞的研究。報道照例沒有太大反響,但有一位山東的讀者特地發來短信,講了自己的故事。這位讀者因為對現在的學校教育不滿,便在周末聚集起同事和鄰居的孩子,開設私塾,教授古典文學。然而以如此“理想”占用孩子們本應去學英語學奧數的“現實”,究竟是對是錯,他心里常有疑惑。直到讀到那篇報道,看到葉嘉瑩先生以一生的感悟現身說法,他終于又找到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她眼睛閃亮著告訴我,她并不奢望自己做的事情會推動社會進步,一篇報道哪怕只對一個人有實際的影響,也就足夠了。
那時好友正在低谷期,住在冬天猛灌冷風的小房子里,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被曾經的努力反哺。
這個故事其實是我看到紀錄片《尋找小糖人》后想起的。這部被今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提名并很有可能最終獲獎的影片,是這類故事里最激動人心的案例之一。
20世紀70年代,美國歌手羅德里格茲錄制了兩張唱片,制作人和唱片行老板都稱贊他唱得比鮑勃·迪倫還棒,然而唱片發行后卻無人問津。沒人知道,在遙遠的南非,羅德里格茲的音樂被瘋狂傳播與追捧,甚至有人把專輯的封面圖案刺在自己的肩膀上。那些以逃離大城市、追求自我為內容的歌詞,被南非受壓制的人們賦予反體制的含義。他們如夢初醒,意識到“還有出路”,他們齊聲高唱著他的歌曲,走上街頭抗議,甚至由此開啟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自由運動。
有趣的是,南非流傳著羅德里格茲早已在舞臺上自殺身亡的謠言。多年來,人們帶著惋惜的心情緬懷著這位英年早逝的天才,然而一位音樂記者在不懈挖掘之后驚喜地發現他還活著,在美國,在那個沒人聽說過他的國家,他在為別人修房頂。
南非人沸騰了。他們迅速安排了羅德里格茲到南非的巡回演出。媒體、樂迷甚至組織者,都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暗自做好從飛機上接下一個冒牌貨的準備。然而這位他們奉為音樂教父的人真的出現了,自自然然上臺,平平靜靜地唱起他們傳誦多年的歌。5000人的演出現場被激情充塞,人們喊著、唱著、哭著,懷念青春,懷念反抗的日子。
羅德里格茲平靜地經歷了這一切,回到美國,繼續做木工。他知道,自己只是寫了想寫的音樂,在美國沒有遇到知音,這沒什么,在一個遙遠的國家引起如此大的反響,他也覺得沒什么,這不過是做好自己的事罷了。
羅德里格茲的傳奇與好友的故事看似沒有多少可比性,但在我看來,兩者只是程度上的差別。每一分努力都不會白費,這道理不必多說了,還是現身說法最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