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絕塵而去

文 _ lainyung

當世界絕塵而去

文 _ lainyung

表哥春節回來的時候，給老媽帶了一個智能手機。

我很高興她能學著用智能手機—我很高興她能學著去用任何現代科技的衍生品。

很多時候，我對我媽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能單獨把一張沉重無比的雙人木頭大床從一個房間搬到另一個房間的女超人。同樣偉大的事跡還有一個人把煤氣罐扛上六樓，在我輸液的吊針開始回血、護士遲遲不來的時候一把拔出我手背上的針頭等等。

初中的時候我在忙著考高中，高中的時候忙著考大學，考上大學我就跑了，學校離家三分之一個中國。大學畢業后跑得更遠，流竄到了大西洋對面。

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對我媽的印象有問題的時候，是她跟我爸送我去浦東機場。我先進了地鐵入口，我媽被卡在地鐵入口外面，急得團團轉，直到我伸手過去奪過她手里的地鐵票，摁到打卡的那個小圓圈上。

隔著地鐵的金屬手臂，我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不過那時我以為鼻子酸的原因是我要飛走了。

放假回國的時候在家待了不足20天，除掉看朋友的幾天，剩下的時間都在忙著做作業。飛走的前一天晚上想看新聞，隔著客廳喊我媽開電視。我媽拿著兩個遙控器看了半天，走過來把遙控器遞給我，說她不會開。

這臺電視機是我初中畢業的時候買的，就倆遙控器，一個開電視電源，一個開機頂盒。

其實我媽并不是徹底的現代科技白癡。她會用電腦玩QQ農場，后來變成超市，據說現在是個什么島。還會殺毒，雖然她不明白那些跳出來的框框是什么意思。她不記得所有郵箱的密碼；聽說有人用網銀被盜卡，就幾乎不注冊任何賬戶；讓我給她在淘寶買東西，發來的永遠是拍拍網的鏈接；讓我給她團購一大堆飯店的餐券，以為不用先付錢，團了可以退。

她不上微博，只看門戶網站的新聞。給她解釋我是學什么的，得從三百年前開始講起，講到第二百年，前一百年的已經忘了。

可能因為我常常忘記自己已經是奔三的人，我也總覺得我媽不可能這么輕易就被時代甩下。可現實是不管我解釋多少次，我媽還是覺得桌面就是用來存放文件的，電腦很慢是因為殺毒軟件裝得還不夠多。

朋友都說我是個geek，我覺得閑著不如學點新東西，不管它是什么、有沒有用。很大程度上這種“閑暇的好奇心”是因為我覺得被時代甩下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它會剝奪一個人的自由甚至尊嚴，留下深深的無力感。最簡單的例子就是春運時不會電話購票，也不會網絡訂票，在火車站熬夜排隊還買不到票的人。

所以每次我媽說“我不懂”，進而拒絕再嘗試現代科技的時候，我都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希望她像被時代甩下的人那樣，什么都做不了，對什么都心生恐懼。

我讓我媽過去看我，她無論如何都不肯。我嘴上說她迂腐，心底知道她是害怕—其實如果她想去做，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這次她換智能手機，我特別高興。

我倆教學交流的模式一貫是大聲吼著吵架，就算以和風細雨開始，也必定以暴風驟雨結束。好在我倆都習慣了這種暴虐的交流方式，暴風雨過了，自知理虧的那個會默默地做出妥協的舉動，比如買個禮物或者做飯洗碗。

于是我倆吵著架把智能手機怎么用學會和教會了。

我媽學會了怎么開啟鎖屏，怎么打電話，怎么打字。

教到發短信的時候我媽怒了，摔門而去，說：“我寧可不用，還用我的諾基亞！”

我怒氣沖沖地看我的美劇，兩分鐘之后收到一條短信，說：“我在聽歌……呵呵。”

很好，她學會發短信了，或者說她終于記住短信app在哪兒了。

在我花了一個禮拜給她下好iPad上她想要的軟件之后，她終于學會了怎么用iPad。

她還第一次發現了Wi-Fi的好處，雖然她的電腦已經用了好幾年的Wi-Fi，雖然她還是以為iPad聰明到可以自動連上家里的Wi-Fi，不用輸密碼。

我媽指著iPad說：“它明明就沒有要我輸密碼啊！”

對啊，那是因為我已經輸過了啊媽！

圖/愛麗絲的小鐵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