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每年有150萬例,但自2005年我國第一例人體器官捐獻時起,到現在僅完成207例,平均每年30例,99.9%的患者因為沒有等到器官源而離世。
作為一名人體器官捐獻義務協調員,高敏負責動員捐獻、見證捐獻者手術及器官回收過程、護送捐獻者遺體火化。她不僅成功協調了我國第一例人體器官捐獻工作,而且在全國207例器官捐獻中,她獨自完成了67例。她離生死最近,成了生死轉換的天使。然而生活中的她,僅僅是妹妹家的保姆,和深圳市千千萬萬個保姆一樣,為生計奔波忙碌……
保姆獻血成“明星”
2012年6月的一天,高敏走進重癥監護室,她來找一個身患絕癥、名叫薇薇的女孩。
高敏看見薇薇媽媽坐在病床旁,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女兒,時不時地給女兒掖掖被角。這樣的畫面讓高敏有些猶豫,稍作停頓之后,她輕輕地走上前對薇薇媽媽說:“您好,我是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我叫高敏……”
“我知道,徐醫生都跟我說了。對不起,我的薇薇不會走的,請你不要來找我們了。”高敏話還沒說完,就被薇薇媽媽打斷了。高敏只得連聲道歉,退出門外。
高敏是為一個叫豆豆的女孩而來的。2012年6月,剛上小學的豆豆迎來了第一個暑假。豆豆跟媽媽提出,去香港迪斯尼看米老鼠和唐老鴨。就在前往迪斯尼的途中,一場車禍把豆豆的暑假計劃摧毀了,她的眼睛被砂石刺得傷痕累累,必須移植眼角膜。豆豆媽媽牛莉在上網搜尋眼角膜捐獻信息時,看到了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高敏的信息,于是撥打了高敏的電話。
隔了一天,高敏又來到了重癥室監護室。薇薇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窗外陽光燦爛,從窗簾中透進來的光把薇薇的臉染成了柔和的金色,臉上細細的絨毛跟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長長的眼睫毛微微翹起,她真像個天使。
薇薇媽走了進來,手里拿著病危通知書。她看了看高敏,點點頭,視線慢慢移到了女兒的身上:“我知道薇薇不行了,可孩子沒有眼睛的樣子,我真的不能接受……”薇薇媽媽哽咽起來,高敏的眼睛也泛起了淚光,她撫了撫薇薇媽媽的肩膀:“我明白?!?/p>
又隔了兩天,高敏再次來到病房,她打開錄音機,豆豆稚嫩的聲音回響在整個房間:“薇薇姐姐你好,我叫豆豆,我聽高阿姨說你能治好我的眼睛,真是太好了。等我的眼睛好了,我們一起去迪斯尼玩,我們一起畫漂亮的畫好嗎?我還讓媽媽幫我錄了一首歌,送給你?!?/p>
伴隨著林宥嘉的那首《你是我的眼》,薇薇媽媽的眼淚奪眶而出,很久沒有說話……就在高敏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薇薇媽媽慢慢地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女兒床前,輕輕地舉起了右手,用手指一遍一遍撫摸著薇薇的眼睛:“我答應捐獻?!甭牭竭@句話,高敏的眼淚一下子滾落下來……
說起當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還得從高敏獻血說起。
1997年9月的一天,在深圳布吉關外龍崗區的一個菜場,30歲的高敏一手推著嬰兒車,一手提著蔬菜走出菜場。菜場外停著一輛白色的大客車,上面寫著“無償獻血”的字樣。高敏看后,心里一動。
3個月前,高敏離了婚。她將兩歲的兒子交給母親照看,從老家山東商河縣來到深圳,幫妹妹高桂平帶孩子。剛到深圳時,看著高樓林立的城市以及周圍陌生的面孔,高敏總覺得自己和這個城市沒有任何關系。
11月初,高敏又看見那輛獻血車,幾位志愿者在車旁做宣傳:“您的生命跟每個人相關,獻出您的愛心,愛是生命不息的血液。”高敏心動了,她走上了獻血車??粗阂稽c點從自己身上流向血袋,高敏問:“這袋血會輸給哪位病人呢?”醫生笑著說:“這要看病人的情況?;蛟S以后跟你擦肩而過的人,身上就流著你的血呢。”
1998年年初的一天深夜,高敏的手機響了,是紅十字會打來的,說是市里一家醫院一位17歲的男孩因車禍急需B型血。高敏二話沒說,打車來到了醫院獻血。正要走時,男孩媽媽哭著給她跪下:“是你救了我兒子,你是個大好人?!备呙糈s忙扶起對方,那一刻,她明白了志愿者說的話“您的生命跟每個人相關”。走出醫院,高敏望了望深圳的夜空,舒心地笑了,自己終于和這個城市有關系了。
從那之后,高敏經常獻血。到2000年底,她已獻血40多次,成為深圳獻血次數最多的人;她好學,對各種獻血知識了如指掌,被紅十字會吸納為血站服務站的志愿者。這時,妹妹的孩子上幼兒園了,高敏有大量的時間投身于志愿者的工作。
走上“最瘆人”的志愿路
2005年,深圳紅十字會開始在全市推廣人體器官捐獻。已是資深志愿者的高敏很快被委以重任,成為第一位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器官協調員不僅要動員別人捐獻,還要在捐獻者身故后,見證器官取出全過程,陪同家屬護送捐獻者遺體火化。
整整3個月,高敏天天往醫院跑。起初,醫院不熟悉高敏,即使她拿出身份證、志愿證,甚至亮出她獲得的“道德楷?!弊C書,醫院還是懷疑她的動機。最后,高敏不得不當場上網搜索出一些有名有姓有照片的報道和網頁,醫院這才相信了她。那段時間,單單是宣傳資料高敏就發了幾萬張,但沒有一個人咨詢或有意愿捐獻。
一天中午,高敏坐在醫院的草地上,吃著自帶的午飯。她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所作所為:那些看不見的150多萬盲人,跟我有什么關系?
這時,一位40多歲的女人走過來,眼睛紅紅的對高敏說:“我女兒快不行了?!备呙籼ь^一看,正是前天自己在重癥監護室外遇到的王英,她18歲的女兒燕燕出了交通事故,搶救了幾天卻還在昏迷。此前,高敏向王英講起器官捐獻的事,王英狠狠地瞪了高敏一眼,還把資料扔進了垃圾桶里。
高敏估計王英是想找人說說話,釋放一下悲傷的情緒,于是安慰她:“再等等,或許還有希望……”話音未落,王英哭了:“燕燕已經腦死亡,現在全靠呼吸機維持。以前,燕燕聰明漂亮,多才多藝,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還得過獎。”
高敏摟住了王英的肩膀,輕聲安慰著。王英擦了擦眼淚說:“你說的那個器官捐獻,我想了幾天,覺得你說得對。女兒不行了,但她的器官還活在別人的身體里,這就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啊?!备呙敉跤ⅲ闹形逦峨s陳,王英愿意捐獻女兒的器官了,這也意味著要拔下她女兒的呼吸機。高敏的心也痛得不行,可她必須盡快行動起來。
高敏打電話找來醫療評估小組,對燕燕的身體器官進行檢查和評估。王英開始填寫人體捐獻志愿表,準備簽字的時候,她忽然停住了,雙手發抖,怎么都下不了筆。高敏走過去,把王英手中的筆拿掉,緊緊摟住了她。兩分鐘后,王英的情緒稍稍舒緩了一些,她在志愿表上簽了字。
醫生把燕燕推進了手術室,當醫生準備拔掉呼吸機時,王英捂著臉,撕心裂肺地喊著:“不!”醫生立即停了下來。
高敏把王英拉到了角落里,看她這樣痛苦,就說:“不要緊,現在不想捐了,也可以?!蓖跤⑼呙簦骸拔抑皇遣簧帷!彼钋榈乜戳伺畠阂谎酆?,對醫生說:“你們拔吧。”隨后,護士把王英扶出了手術室。
高敏在手術臺旁站了4個小時,見證了器官摘取及身體縫合全過程,她沒有恐懼,只有深深的感動。
我是你眼中的生死轉換天使
有了第一個成功捐獻案例,高敏有了信心。接下來的4年中,高敏成功協調了20多位患者捐獻器官。
2011年的一天,高敏到一家醫院做宣傳。一位患者家屬問:“捐個器官,你們給多少錢?”高敏說:“既然是捐,就是無償的,沒有一分錢?!睂Ψ秸f:“不給錢,誰捐啊。”
旁邊一位60多歲的老人毫不猶豫地說:“我愿意捐出我女兒的器官,我們簽!”這位老人姓趙,家在河南鄉下,女兒趙玲在深圳打工,得了癌癥。
但是半個月過去了,當高敏又來到醫院時,趙老漢把高敏拉到了一邊:“我們家里困難,付不起醫藥費了?!币宦犨@話,高敏有些反感:“是不是想要有償捐獻?”趙老漢嘆氣地說:“我都說過了,如果女兒到了那一天,我們把能捐的器官都捐上,但女兒還沒到那一步,還得治啊。”高敏只能表示無奈。
離開醫院后高敏想,趙老漢說的是不是真的?她找到趙老漢所在村委會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一問,村干部說:“趙家是村里最窮的,為了給女兒治病,不僅砸鍋賣鐵,還把全村人都借了個遍。”高敏內疚極了,趕快將這事向紅十字會進行了匯報,紅十字會說現在還沒有對捐獻者救助的條文,不過,可以通過媒體向社會發起倡議。一周后,高敏把籌集的12萬元善款拿到了趙老漢面前,趙老漢老淚縱橫。
20天后,趙老漢哭著給高敏打來了電話:“我女兒快不行了,你讓醫療評估小組的人來吧。”高敏心里“咯噔”一下。來到醫院,看到趙老漢默默流著眼淚,高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陪著掉淚。
評估小組的專家說,趙玲可以捐12個器官。兩天后,趙玲走了。趙老漢要回老家了,高敏望著他的背影,眼里濕潤:趙老漢是個好人。
2011年7月23日,一位叫丁紅飛的女會計師給高敏打來電話,她愿意捐獻自己的肝腎和眼角膜。簽寫捐助志愿表時,丁紅飛13歲的兒子丁思成也在旁邊。丁紅飛跟丈夫離婚后,獨自帶著兒子生活。8月5日上午,丁紅飛因高血壓突發腦出血住院,醫生下達病危通知。高敏趕忙聯系評估小組,小組正在從東莞回深圳的路上,告知醫生極力搶救病人。
重癥室里,丁思成握著媽媽的手呼喚著,醫生緊張地做著心肺按壓,10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1個小時過去了……醫生頭上滿是汗,但丁紅飛的心臟沒有任何動靜。醫生轉過臉,問家屬怎么辦,丁思成轉過來問高敏怎么辦,高敏還是那句話:“做心臟復蘇?!?/p>
高敏給評估小組打電話,對方說:“又遇到了堵車,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醫生繼續給丁紅飛做著心臟復蘇……整整4個小時過去了,忽然間,丁紅飛的胸脯鼓動起來。丁思成大喊:“媽媽,你聽到我叫你了吧!媽媽,你聽到我們都叫你了吧……”高敏覺得這簡直就是奇跡,一切都是天意。門外,評估小組正好趕到。
從2005年成為紅十字會第一位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到2012年11月,高敏已經走過了7個年頭。這些年,有人批評她“好大喜功”,但也有人欣賞、鼓勵她。對于高敏來說這些議論都不那么重要,她已不需要用勸捐的人數來體現自己的價值。后面的路,她還會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