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年閣樓藏身，人有多寂寞，愛有多幽深

24年前，他拋妻棄子，為愛私奔；24年來，她閣樓藏“夫”，獨自養家?；字?，她說出了秘密，他走下了閣樓，他們最大的愿望仍是“今生讓我們做夫妻”。他和她的愛情，有人感動，有人欽羨，有人質疑。

24年來，張玲和王鑫生活在云南省昭通市威信縣的一棟木質二層小樓里。這棟小樓的一層被隔成里外兩間，外間是廚房、飯廳，也是客廳；里間是張玲的臥室，光線很暗，角落里有一架幾近垂直的木梯，通往二層的閣樓，那里就是王鑫藏身的世界。

意外摔傷，他是“服侍我的人”

2011年5月，58歲的張玲意外摔斷右腿，也終于將王鑫“摔”出了鮮為人知的封閉世界。那晚他正在閣樓上休息，樓下忽然傳來開門聲。他以為她回來了，并未起身。“表哥，表姐的腿摔斷了，她讓你快去醫院！”一個年輕女子對著樓上喊道。來人是張玲的表妹，家門鑰匙是張玲給她的。

王鑫急忙趕到威信縣人民醫院，看到心愛的女人躺在床上，鋼板穿過她的腳踝，整個下肢被固定，腰部以下無法動彈。64歲的他控制不住情緒，竟像個小男孩一樣站在床邊大聲哭起來。這一幕，令旁邊的病友驚訝而動容。

“不要緊，很快會好的?！睆埩岱催^來安慰王鑫。24年來，她都是他的生活支柱，如今，她的病使他擔當了做男人的責任。

24年未曾踏出房門一步的王鑫，從此天天在醫院陪伴張玲。剛開始的兩天，張玲胃口不好，他小心翼翼地端水勸飯。幾天后，她的病情稍有好轉，他就跑到菜市場買她愛吃的菜，燒好了送到醫院，一勺一勺地喂給她。每當有人問張玲照顧她的男人是誰時，她都含糊地回答：“服侍我的人?！?/p>

一個月后，張玲出院了。得知轄區內的五保戶老人張玲意外摔斷右腿后，威信縣公安局扎西派出所的民警肖吉芬特意趕來探望。多年來，張玲與肖吉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肖吉芬呼張玲為“媽媽”，而無兒無女的張玲也把肖吉芬當成了女兒。

2012年6月的一個晚上，肖吉芬給張玲送來愛心捐款。攥著捐款，張玲再也忍不住了，她顫抖著把肖吉芬拉到身邊，吐露了隱藏半生的秘密：“你這么幫我，我如果再瞞下去，良心不安。24年了，我家里一直藏著一個男人……”循著張玲手指的方向，肖吉芬走上了閣樓。

昏暗狹窄的閣樓上，一個面色慘白、禿頂、佝僂的老年男子出現在肖吉芬的視線里，他就是王鑫。

米攤邂逅，他是不一樣的男人

王鑫是威信縣麟鳳鎮人，張玲是北邊舊城鎮人。張玲6個月時，父親去世，母親改嫁，是奶奶把她撫養大的。上世紀70年代，未滿20歲的張玲在奶奶的包辦下，嫁到了鄰鎮村子。丈夫性格暴躁，常為一點小事打罵張玲。張玲懷孕3個月時還要下地干重活，結果不幸流產，失去了生育能力。丈夫大為光火，對她打罵更兇了。

1976年，23歲的張玲與丈夫離婚，然后孤身一人到了舊城鎮賣米謀生。那時的她對愛情心灰意冷，只想獨自過完剩下的人生。然而，王鑫的出現，改變了張玲的生活。

1972年，王鑫從部隊退役后，分配到威信縣舊城鎮供銷社工作。通過家人介紹，他結識了“前妻”，二人沒有領取結婚證，做了事實夫妻，并生育了4個子女。王鑫認為，他與“前妻”的婚姻并不幸福。因為性格不合，難以溝通，二人貌合神離，陷入冷戰，直至感情破裂。

上世紀70年代末的一天，30歲出頭的王鑫偶然走到張玲的米攤上，詢問米價。王鑫給張玲留下了深刻印象——這個男人細聲細語，脾氣真好。隨著王鑫一次次光顧張玲的米攤，二人逐漸熟識起來。兩人相約散步，相約吃飯，感情與日俱增。

半年后，張玲發現王鑫已有家室，她不愿相信這個事實，傷心地提出分手。那一次，王鑫用堅定的誓言令張玲平靜下來。得知王鑫偷偷與張玲在一起，朋友們都勸說他們分手，但是張玲欲罷不能。

上世紀80年代初，全國農村供銷合作社改制裁員，王鑫未能幸免，他不再是令人羨慕的供銷社職工。為了生計，王鑫遠赴江浙地區打工。打工期間，他與“前妻”徹底斷了聯系。兩年后，王鑫回到威信，“前妻”沒找他，他也沒再回家。他沒有和“前妻”領過結婚證，不知道怎樣才算離婚。他私下想，和她不聯系、不在一起，就算是離婚了吧？

回到威信，王鑫第一個想找的人，就是張玲。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便隨張玲一起到鄉下趕集，擺攤賣東西。為了避嫌，二人仍然分開居住。

趕集謀生很艱難，一年后，王鑫不得不再次到外省扛貨，當搬運工。當時沒有手機，張玲又識字不多，二人連信也不能寫。王鑫一出遠門，就意味著雙方斷了聯系。每當張玲以為這個男人消失了的時候，他就突然又出現在她眼前。她半嬌半嗔地埋怨他，離去匆忙，相聚匆忙。就在這樣的埋怨中，愛情的種子更深地植入了他們的心底。

閣樓愛情，隱藏更是珍藏

1988年，王鑫再也不愿離開張玲到外地打工。難以分開的他和她，決定搬到一起生活。這一年，王鑫40歲，張玲35歲。

他們公開來往，已招來不少閑言碎語，若公然同居，會不會被告重婚、獲刑入獄？王鑫和張玲苦惱萬分，思前想后，他們覺得只能私奔。他們悄悄離開舊城鎮老家，在威信縣扎西鎮龍井上街建立了新家。

為避免被熟人發現，從搬入那棟木質小樓開始，張玲就把王鑫藏進閣樓，開始一個人掙錢養家。在外人眼中，張玲總是以各種理由閉門謝客，而王鑫則在親友面前神秘失蹤。

從40歲走到64歲，王鑫的歲月，藏得幽深，度得寂寞。他在抽屜里擱著一個電話本，里面記錄的都是張玲親戚朋友的電話號碼，也就是說，24年來，屬于他的聯系人，一個都沒有。為了打發無聊時光，王鑫天天在家掃地、燒水、做飯、洗衣。洗好的衣服，只有等張玲回來，才能拿出去晾曬。

雖然寂寞，王鑫卻沒想過出去走走。他說：“她對我太好了，她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她。”他不想讓她擔心。張玲給他的是怎樣的好，竟讓這個男人甘愿禁足呢？

在鄰居眼中，張玲是個獨來獨往、堅強勤快的女子。她沒什么文化，書只念到小學三年級，唯有靠賣力氣養活自己和王鑫。她趕街做小買賣，風里來雨里去，幾十年來，一天都沒有中斷過。

看到心愛的人這樣操勞，王鑫感到非常歉疚，他認為應該是自己出去賺錢。每當這時，張玲便安慰他：“不累，一點都不苦，我們兩個人吃得不多，很好養的?！甭犃诉@樣的話，他感激之余，也更加憐惜她。每當張玲外出趕不回來時，他就用家里的座機給她打電話，囑咐她多加小心。接到他貼心的電話，她就覺得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她必須為生存奔波，他必須為愛情隱身，只有晚飯時間是她和他團聚的歡樂時光。他們把大門緊閉，擠坐在廚房，一起品味一天的辛苦和幸福。餐桌上是粗茶淡飯，他倆最常吃的是白菜豆腐湯，過年過節時才會改善伙食。每天吃飯前，他都會倒上一杯苞谷酒，細細咂摸。

王鑫不能走出木樓，張玲就是他看世界的眼睛。勞累一天回到閣樓，她會向他講述外面世界的變化：“縣城里建起漂亮的大樓、漂亮的小區了，如果讓你出去轉轉，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彼@樣說時，他準會擺出一臉不屑的表情：“有什么好看的，不去?！笨吹剿幕鼧幼?，她總是忍不住笑。相契相惜，他們沒有絆過一句嘴。

他白天睡多了，晚上常常睡不著。很多時候她在睡覺，他就看電視。他總是把電視聲音調得很小，生怕驚擾了她。他最愛看的是湖南衛視和遼寧衛視，雖然記不住主持人的名字，但能看到外面世界的歡樂和熱鬧，他感到非常滿足。2012年倫敦奧運會開幕那天，凌晨4點了，他還守候在電視機前看開幕式直播。

歲月催人老，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生氣勃勃的小伙子，頭發掉光了，牙齒掉了五六顆，體重減輕了近50斤，背也佝僂了，由于長期不見陽光，膚色變得慘白；而她，也不是那個站在春風里看守米攤的姑娘了，日曬雨淋，過度操勞，帶走了她的美貌和健康。他們守住的，是相看兩不厭的閣樓愛情。

走出木樓，今生要娶你為妻

其實，早在他們的秘密公開以前，就有鄰居在年深日久的生活中發現了一些端倪。由于王鑫不能出門，遠處的風景根本看不到，從閣樓的窗子望望鄰居家的樓頂，就成為他的一大樂事。

夏敏是在龍井上街長大的，很小的時候，她就透過自家的窗子看見對面閣樓里經常有個老人向外張望，可她從沒看見這位老人走上街道。她猜想，也許是老人身體不方便吧，所以也就沒有多打聽。

張霓是張玲的隔壁鄰居。因為每天做家事，王鑫都要從閣樓木梯上下數十次。通過聲音，張霓很快就猜到張玲的閣樓上住了個男人，只是不好說破。

多年前，也有好心人勸張玲，讓“那個男人”出來生活?？蓮埩岱裾J“家有男人”，鄰居們也就懶得多管閑事了。

張玲摔斷右腿后，為了照顧她，王鑫不再藏身閣樓，逐漸恢復了正常人的生活。鄰居們像早已熟識王鑫一樣，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出現。幾個老同事聽到消息，前來看望王鑫，開玩笑說：“我們都猜想，你發了大財，躲著不愿意見我們呢?！?/p>

媒體的報道，使張玲和王鑫的愛情故事一下子成為眾人評說的話題。有人被他們的愛情感動，進而相信世間有真愛存在；有人認為他們的愛情是畸形的；有人質疑王鑫拋妻棄子的行為有違道德倫理；更有人調侃他們是在作秀……

面對“拋妻棄子”的指責，王鑫并非沒有愧疚。王鑫的“前妻”也沒有表現出憤怒，幾十年她都艱難地過來了，兒女們也已長大成人。他們帶話給王鑫，不歡迎他回家，讓他照顧好自己。王鑫聽后，反倒釋懷了。

對于王鑫和張玲擔心多年的“重婚罪”指控，律師通過媒體為他們做出了解答：依照1979年的《刑法》規定，王鑫在24年前與其原配偶是事實婚姻關系，這在當時是合法的夫妻關系。2003年10月1日起施行《婚姻登記條例》后，兩人未去登記結婚，這種事實婚姻關系已經解除。目前，王鑫與張玲只是同居關系，法律允許雙方申請登記結婚。

王鑫和張玲都松了一口氣，他們不再在乎別人的議論，只想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去辦結婚證，成為合法夫妻，安度晚年。

為解決王鑫的黑戶問題，社區民警很快幫他遞交了辦理第二代居民身份證的申請表。民警肖吉芬向民政部門咨詢了國家全面實施的高齡老人津（補）貼政策，她準備用自己的工資卡作擔保，給兩位老人辦理養老補貼。到時候，王鑫和張玲就可以靠養老補貼金解決生活困難。

2012年7月26日，張玲接到派出所的電話——他們的戶口簿辦理好了。王鑫立即趕到派出所，拿到嶄新的戶口簿，他如獲珍寶，端詳良久。

2013年，王鑫準備申請登記結婚。看著王鑫著急的樣子，張玲笑說：“都一把歲數的人了，還辦什么結婚證?！蓖貊螆猿忠o張玲一個名分，不負她這些年來的苦心。他憧憬著，等結婚證辦下來，他和她的名字印在一起，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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