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貝婁小說創作藝術之人物的焦慮研究

摘要：思想自由的知識分子在本質上是焦慮的。由于索爾·貝婁非常復雜的文化身份；由于文化、信仰、財富的發展不平衡性，焦慮情緒在索爾·貝婁小說中尤為突出。美國作家索爾·貝婁筆下的人物覺知到物質世界擠壓著其精神空間，焦慮便自然而生。焦慮凝聚著對人性的追問、對生活的思考和對生命的敬畏，經過焦慮的內心煎熬，實現對現實的妥協和自我感覺中的道德完善而得到解脫。

關鍵詞：焦慮 索爾·貝婁 作品人物

以存在主義哲學思想為基礎的人本主義美國心理學家羅洛·梅認為，現代生產力的快速發展，極大地豐富了人們的物質財富，徹底改變了人類整體生活處境。但是也導致現代人所共有的心理情緒問題：空虛和焦慮。[1]這一點在索爾·貝婁筆下的思想自由的知識分子身上尤為突出。

索爾·貝婁是美國當代享有盛譽的小說家。1976年，由于他“對當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分析”，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索爾·貝婁有著非常復雜的文化身份。1915年出生于加拿大一個猶太移民家庭，父母是俄國移民，在貝婁9歲時全家又遷至美國第二大城市芝加哥定居。在他猶太人的骨子里，他年輕時崇敬列寧和托洛斯基。他也自認是歐洲文化的兒子，薩特及其存在主義哲學在一個階段很深地影響了貝婁的思想與創作。他的小說創作在繼承現實主義傳統的基礎上，多了一層對現代人精神歷程的思考和生命存在的探詢。約翰·克萊頓曾運用心理分析學理論對貝婁小說人物的內心世界進行探索。他感受到了貝婁作品折射出的絕望的生活觀，認為貝婁“首先是心理小說家然后才是社會小說家或道德代言人”。[2]移民的苦難和他的猶太文化情結以及現代人的都市生活體驗，使他倍加關注著現實世界里價值標準受到的威脅，既保持“人性善”的樂觀，又時時表現出自由與焦慮。高度繁榮的現代都市，物質力量極度擠壓著人的生存空間，文化身份無時無刻不受到存在感喪失的威脅，而對這種威脅的覺知就是焦慮。焦慮的實質是當人的存在受到威脅時的一種心理活動。這里所說的“人的存在”不單指人的生命的存在，還代表著個人的信念或價值觀等。當對自我存在至關重要的信念或價值受到威脅時，焦慮就會產生。歷史的客觀性對于個體意識所造成的沉重壓力“處于這種強大的張力之中，試圖保持內在精神王國的獨立性的個體，便不可避免地要經受這種心靈的苦難”。[3]貝婁以一種“荒唐的現實主義”的筆法，深刻表現了當代“富裕社會”人們的心理和情緒狀態。這些作品思想和藝術雖不盡一致，但有一些共同點是很明顯的：他筆下的社會是那樣嘈雜、紊亂、冷漠。貝婁筆下的主要人物往往顯示出兩方面的基本特征：一方面，他們都是現實生活中的普通人，所經歷的世界正是我們日常生活的世界；另一方面，這些普通人又都是現實社會的直接受害者，他們幾乎在外部世界中喪失了生存的立足點。無論是“約瑟夫”到“賽姆勒”、“漢德森”、“洪堡”、“赫索格”、“科德”，無一不是充滿敏感、失望與焦慮的情緒。他們具有特殊的敏感性，富于理性而善于思考，總是試圖在現實世界中保持其內在精神價值的獨立自主，但是他們奮力抗爭，執著尋求，卻四處碰壁，身心疲憊；他們想與人傾訴，又厭惡周圍的一切人；想有所作為，但又一事無成；想有所追求，但又漫無目標；想逃避現實，但又無處可逃。現實世界的嘲弄，內心痛苦的煎熬，終于以對現實的妥協和自我感覺中的道德完善而得到解脫。

《晃來晃去的人》中約瑟夫對人生（自由）的厭倦，對婚姻和家庭的絕望，透現出“由抑郁造成的冷漠基調，以及精神孤兒身份的那種暗示”，充滿了對社會的幻滅意識和急于擺脫生活的厭倦感。作品以日記形式記敘了約瑟夫27歲時的一段生活和心理活動。大學畢業工作，有5年婚齡。現已辭去了旅游公司的工作，正在等待應征入伍。由于正式通知遲遲未下，他便想用這段時間讀點兒書，寫點兒東西，享受一下個人自由。沒想到“自由”反倒給他帶來無窮的煩惱—— “富足的社會給他（美國人）吃，給他穿，在一定范圍內保護他，他是社會的嬰兒。如果他接受了這種‘嬰兒狀態'，他也許會感到滿足。但如果有著更高功能的思想感情觸及到他的話，他就會深感不安”。這正是約瑟夫焦慮的原因。

焦慮破壞性的一面在于，焦慮影響到了人的存在感。當人無法調整自己，便會陷入自閉。《赫索格》是貝婁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作品中涉及社會問題最多的一部小說，該書發表于1964年。主人公赫索格是一個信奉人道主義，堅持“崇高理想”、學識淵博的大學歷史教授。他已經離過一次婚，妻子帶走了他們的兒子馬可。此后，他娶了風流的瑪德琳為妻，對妻子言聽計從，沒料到妻子卻同他最好的朋友瓦倫丁勾搭成奸，導致他第二次離婚，而且還失去了對女兒瓊妮的撫養權。這使他受到沉重打擊，精神處于崩潰的邊緣。“我的外表太魯莽，我的智力太狹窄，我的本能太有限。但是這種強大的力量，難道他沒有任何意義？使這個動物，這個最特殊的動物呼叫某種東西的力量，難道只是一種白癡的歡欣？”赫索格最終發現，在現代社會中，人的觀念已發生了變化，人道主義理想已被現實生活擊得粉碎。現實生活處處顯得與他格格不入，他那套“高尚的理想”到處碰壁。他的精神支柱遭到了破壞，心理狀況失去了平衡，他的思想發生了混亂，不知道應該怎樣來認識周圍的現實，怎樣來對待和安排自己的生活，甚至出現了“自我本質的危機”。[4]他內心焦慮、痛苦，他在回憶、下意識地吃語以及瘋狂地冥想之中進行深刻地精神探索，自我靈魂的叩問。同時在現實中又無處訴說、也不愿與人訴說。他癡迷于寫信。親戚朋友，報刊雜志，知名人士，認識的，不認識的，活著的，死了的，甚至上帝和自己，都是他寫信的對象，但他寫了并不寄出。同時，他通過聯想和回憶，敘述了家庭、父母、兄姐、妻兒、情婦、朋友的情況以及自己大半輩子的經歷和遭遇。

離婚后，焦慮和迷茫的赫索格希望得到安撫和新的愛情，但他與情人約會時，雖然躺在床上，仍然感覺整個世界施于他壓力。他選擇了逃避，他用一周的時間乘飛機到處瘋狂地旅行，試圖在旅行中尋找穩定的感覺，了解自我，理解自己的國家與時代。旅行是抵達也是逃亡；寫信是交流也是回避。無法寄出的信、茫無目的的飛行不能平復赫索格心中的痛苦、焦慮。他準備了手槍去芝加哥，一是去看望女兒瓊妮，二是要去殺死情敵。但當看到格斯貝奇正細心地替他女兒瓊妮洗澡時，他便感動地打消了殺人的念頭。第二天，赫索格帶女兒出游時遇車禍，經過一些周折，他獨自一人回到路德村的鄉間古屋里，準備隱居一段時間，在恬靜的大自然懷抱中汲取原始的生命力，以恢復心智的平靜，激起新的希望。最后，赫索格預備接受雷蒙娜的愛情，但是他“不會再把自己交到任何人手里”，也決心不再寫信了。赫索格已經喪失了交流的熱情，“他對任何人都不發出信息。沒有，一個字也沒有。” 這是一種交流愿望的最終的也是絕望的消亡，一種必然的失敗。

歐文·馬林認為“貝婁經常與其作品中的人物享有同樣的生活地位、理智喜好和文化背景”。[5]貝婁和赫索格一樣有著對民族或階層精神狀況的深度焦慮：富裕的物質生活與焦灼恍惚的靈魂狀態；不同文化（猶太文化和基督文化、移民文化和本土文化）沖突與交融，尤其是猶太文化的焦灼與危機。但是貝婁以赫索格為鏡子，修正、調整自己。經過焦慮的內心煎熬，實現對現實的妥協和自我感覺中的道德完善而得到解脫。貝婁在傳記中自述：“有許多年，莫扎特是我的偶像，這種歡歌對我來說永遠都在悲哀、憂郁、失落、心碎的邊緣，但也永遠都準備爆發出最動聽的音樂。”[6]

焦慮是自由的悖論。在獲得自由思想之后，焦慮也就如影隨形。對自由的渴望和探求愈強烈，焦慮的程度也就愈強烈，焦慮也是反思的過程。魯迅的痛苦來自于他對自由的認知與反思，以覺悟者特有的洞察力、沉郁冷峻地思考著；在《吶喊》、《徬徨》、《傷逝》中，表達著他對當時中國的那種靈魂的焦慮。也鑄就了我們心中“站在中國文化廢墟上吶喊的英雄形象”。 對焦慮的寬容和對焦慮的哲學認知，是對人類精神的尊重，也是對人類自身的體恤與悲憫。但是，自由的人，可以束縛自己的心靈。海明威的主人公們把內心的自我隱藏起來，保持沉默，保持堅強的‘硬漢'形象。他們不愿反思內省，反而顯得很脆弱。海明威本人也在58歲飲彈自盡，令人惋惜，留下無限遺憾。索爾·貝婁的小說不同于海明威的美國“硬漢”模式，關注一個范圍更廣的文化與思想領域。貝婁筆下人物的內心這些焦慮，并非靈魂無所依傍，而是富有理智和對生命的敬畏。以焦慮凝聚著對生存的思索，對生命本體的追問。

參考文獻：

[1]Rollo May. The Meaning of Anxiety[M].New York： W W Norton Press，1996.

[2]John Jacob Clayton. Saul Bellow： In Defense of Man[M].loomington.Lond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79.

[3]Chirantan Kulshretha.Saul Bellow：The Problem of Affirmation[M].New Delhi：Arnold-Heinemann Publishers（India）Pvt，Ltd.，1978.

[4]Judie Newman. Saul Bellow and History[M].New York： St.Martin’s Press，1984.

[5]Irving， Matin Saul Bellow's Fiction [M]Carbondale： Southern Illionis University Press 1969.

[6]Michiko Kakutani A Talk With Saul Bellow on His Work and Himself New York Times[J] New York：New York Times Co.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