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與貧困

教育會成為一件壞事么？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在2012年國情咨文（State of the Union）演說中斷言：“一位偉大的教師能為夢想擺脫不幸境遇的兒童提供逃離貧困的機會。”換言之，窮人之所以貧窮，要怪罪的只有他們的老師。奧巴馬的言論體現出教育在美國已經變成政治工具：本來，強制要求雇主支付更高的工資，就可以立即讓數百萬兒童擺脫貧窮和“不幸境遇”，而政府卻轉過來強迫學校舉行沒完沒了的標準化考試，把教室變成孩子和老師們的高壓鍋。

現在，三年級的學生就開始咨詢如何應對考試焦慮了，老師們不是向學生教授他們有強烈興趣的東西，而是進行“應試教育” 。家長們不是為提高自身工資、要求政府為學校撥付更多資金作斗爭，而是忙著說服政府停止考試，并把他們的孩子弄進體面的學校—只可惜此時學校普遍資金不足，導致許多學校非常差勁。

不難看出，教育與勞動者的貧窮無關。卡車司機很窮。2010年，美國重型卡車及拖掛卡車司機的年中位數工資是37770美元，而每名全職勞動者的平均增加值是119791美元，一些對沖基金經理每年的收入則超過10億美元。卡車司機的生活也很不易。美國勞工統計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對考慮從事這一職業的人發出警告：“從事長途卡車司機的職業是一項重大的生活方式選擇，因為司機一次可能要離家數日甚至數周。在這期間他們基本上是獨自一人。” 但是，一名卡車司機如何通過接受更多教育、師從更多“偉大的”教師來擺脫貧困呢，又如何因他付出的艱辛獲得額外的補償？同樣，護理工人、廚師、垃圾收集工、工廠工人、農場工人和建筑工人，又如何通過接受更多教育來增加收入？

也不難看出，教育不是富人富有的原因，因為處于富人階層頂端的是對沖基金經理。2012年，收入最高的有四位基金經理，其中兩位的業績甚至沒能打敗股市大盤。教育和業績都不能說明他們的收入是合理的。

誠然，假如接受更多教育，那么一名卡車司機可能就不是卡車司機，而是從事要求更高學歷、也支付更高工資的專業職業。但教育成為逃離貧困的途徑，只有在并非所有勞動者都涌向這條路時才有效。如果社會上所有人都有博士學位，卡車司機、護理工人和垃圾收集工的數量還是和今天一樣多。

低工資的工人對社會是不可或缺的，因此正義站在他們這邊。如果他們組織起來罷工，他們對提高工資的訴求就不可能被忽視。問題在于，他們并沒有認識到自身對社會的價值，因此也就不認為自己理應獲得公平的工資。為什么？因為在他們的整個少兒時代，從6歲到18歲，學校反復灌輸給他們兩樣東西，在他們腦海中已經根深蒂固了。一是他們不如同齡人有價值。學習成績好的孩子會得到贊揚、獎勵，被更好的學校錄取。而成績差的孩子則面對沒完沒了的補課和關于如何提高成績的說教，家長則擔心孩子最后只能去當低工資的工人。二是收入不是取決于一個人對社會的貢獻，而是取決于他們個人的造詣。一個孩子對身邊人的幸福快樂有多大貢獻，學校毫不關心。只有完全與學生個人相關的成就才能被衡量和獎勵。學會這兩點的工人不認為自己理應得到反映他們工作價值的高工資，也就不足為怪了。

對于美國學校步入的誤區，最好的證明或許就是，畢業于精英學校的巴拉克·奧巴馬，為貧困問題開出的居然是個人化而非社會化的藥方。我們創造的大量財富—每位勞動者每年119791美元的增加值—是社會產品，而不是個人產品。它之所以如此高，得益于社會勞動分工，而這一分工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在分工中把只需要低教育水平的職業拿掉，整個社會生產將搖搖欲墜。在分工中把要求高教育水平的職業拿掉，結果也會一樣。聲稱要求高教育水平的職業生產率更高、因此理應得到更高的工資，是完全錯誤的。但這正是學校灌輸和推銷的觀點。

教育面臨危機，但問題不在于孩子們沒有得到足夠的教育，而在于他們被灌輸了錯誤的東西。我們不是聚集在一起的孤立個體，每個人只顧生產自己的東西，而是社會的一分子。一些勞動者工資低不是因為他們缺乏教育，而是因為另一些勞動者拿走了超過公平份額的收入。這才是孩子們—以及未來的總統們—應該學會的最重要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