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將計就計的圓舞

同性相輕

過五關斬六將后，衣著新潮艷麗的前臺小姐將我引到辦公室，一位戴著金邊眼鏡的中年男子、自稱總經理的人皮笑肉不笑地握住我的手，左右搖晃兩下，夾著生硬的普通話說：“歡迎你加入優庫網頁公司。”

我，葉縝，性別女，是新聞學專業的“高材生”，從今天開始，我就在這里工作了。

入職以前，有朋友屢次告誡我，港資公司與臺資公司要求相對嚴苛。然而我已待業整整三個月零十一天，總算有家新成立的公司接納我，何況還是家網頁公司！看著每日新增的上網用戶，我對網頁公司的前景抱著十二萬分的熱忱和信心——盡管我連初始制作都不懂。

辦公室簡潔的布藝沙發上整齊地坐了七位年輕男女，包括我和新認識的楊嵐。總經理盛氣凌人地掃視一圈，宣布：“給你們一晚上實習時間，自己想辦法學會網頁制作，明天帶樣品來看，合格的人可以留下來。”

敢情我們還處于隨時拎包走人的備戰狀態？楊嵐突然正襟危坐，只字不提下班后的娛樂事宜，剎那間，我們變成了競爭對手，誰還有心思推敲人際關系？

總經理發表一番豪言壯語后，我們一行七人作鳥獸散，各自為明天的去留做功課。

沖出電梯，我給皮皮打電話：“我要在一晚上學會網頁制作，有什么捷徑？”皮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那邊支支吾吾地解釋一堆原理，我抬腕看表，已經晚上七點半了，于是沖著他吼：“你少廢話！直奔主題！”

可憐的皮皮，晚飯剛吃到一半就連驚帶嚇地被我拖到書店，充當完參謀長替我買下兩本網頁制作的書，又不得不繼續擔任軍師，等手把手教我完成一份像樣的網頁后，已經是子夜了。

挑釁也是難免的

第二天上班，我畢恭畢敬地將自己的杰作交到總經理眼前。待聘的七個人被請進會議室，沉默地等待宣判。半小時后，總經理笑意盈盈地站在我們面前，舞動著手中的七張軟盤，高聲點讀留下的五個人的名字，并表揚楊嵐和我制作的網頁比較有特色。當與楊嵐目光交匯的剎那，我讀懂了她眼里的電光火石——這是一家新注冊的分公司，制作部暫時群龍無首，我們五人中表現杰出者，將來晉升主管的機會不言而喻。

老板表揚時，楊嵐眼中閃爍的警惕令我很不自在——不過是個主管的可能性，犯得著用盯殺父仇人的眼神怒視我么？與另外兩位求職落選者在電梯間話別時，楊嵐卻不知所蹤。艾美憤憤地抱怨：“說什么做不成同事還是朋友，連人影都找不到了！”其余三人七嘴八舌地搭腔，我保持著沉默，不作任何評價，過往的經驗告訴我，少說多干，方免過錯。

果然，總經理不知何時杵到身后，鐵青著臉訓斥：“上班時間東拉西扯，是不是都想卷鋪蓋回家？”只有我，因為緘默，幸免了被教訓，總經理贊許地沖我頷首。不知何時又出現的楊嵐斜眼看我，一幅嗤之以鼻的不以為然。

職場似戰場

主服務器的共享目錄里，存放著每個人的求職作品，總經理美其名曰相互學習、取長補短，實則利用競爭機制，引得大家互相鞭策。當然誰也不敢懈怠。

楊嵐制作的頁面相當生動，甚至插播了精美的動畫，我必須承認，我用橫平豎直的舊照片堆砌成的網頁，相形見絀。每個人的處女作展示完畢后，楊嵐春風得意地經過我身旁。她那得意的神情讓我想起了寓言里那只輕敵的兔子，我在心里暗暗發誓：“龜兔賽跑，好戲在后頭，等著看我后發制人吧！”

一周后，我們群力合作的網頁即將誕生，正當大家雀躍之際，楊嵐黑著臉走到我面前，質問：“你上傳的圖片是什么格式？會議上已經交待要用JPG格式了，

你的GIF格式和大家的都不統一，下午就要交樣版了，你說怎么辦？”我暗吃一驚，因為我完全忘記了圖片格式一事。事實上，圖片的格式轉換不需要花費太大的力氣，她分明借題發揮大肆渲染我的錯誤。制作部同事面面相覷，等著我上演一場怒發沖冠的好戲，然而我謙和一笑：“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我現在就趕工完成，保證下不為例。”楊嵐大概料想不到我這謙遜的態度，一時無言以對。我溫和地笑著，眼角偷偷觀察其他人，每雙含笑的眼睛里都有贊許的神情。

下班鈴響，我第一時間緊隨大家走出辦公室，只剩下積極加班的楊嵐。公司里在場的人越少，口舌越多，只有站在群眾里，才可以躲避是非排擠。

當知道楊嵐當眾奚落我時，皮皮差點兒噴飯。他笑得嘴都歪了：“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淑女了，居然不生氣？”氣！我怎么不氣，我氣得臉都綠了！這么辛苦求來的工作，我不能一時沖動就丟了飯碗。我托腮沉思：“為今之計，只有沉著應戰、見招拆招了。”

將計就計

公司是香港旅行社在深圳開設的辦事處，因此制作部的任務是每日更新旅游網內容，吸引更多的客戶出團。工作上手后，我們每人負責一個版塊，白天各自為政，下午四點上傳，最后由楊嵐負責整合。換言之，楊嵐猶如生死判官，每個人的勞動成果必須經她檢閱合格后，方能鏈接上公司網頁。

正式分配任務前，總經理單獨與每位員工談話。透過厚厚的鏡片，總經理目光炯炯地打量我：“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你和楊嵐在工作中各有優勢，我打算在你倆之間選一名主管。”果然應了我先前的猜測，我不禁竊喜。然而總經理又一字一頓地說：“你比較有創造力，對色彩及版面協調的感覺也很好，但是楊嵐在經驗和技術上勝你一籌，我希望你花點兒工夫學習，你很有潛力，希望別讓我失望。”

傻瓜都能聽出總經理的話外音，他顯然對我比較偏愛。我正偷著樂，迎面碰上楊嵐不可一世的表情和其他同事探詢的目光，我收起笑意，回到座位埋頭工作。西方有句諺語：最終的，即最好的。在主管名單公布以前，不必急著張揚，機會總會垂青早有準備之人的，我當下的主要任務是學習，從技術上超越楊嵐，才能讓她輸得心服口服。

楊嵐官癮過重，她的頤指氣使令所有同事頗有微詞，只有我，對她的所有批評照單全收。我的忍讓，在無意間拉攏了人心。同事聚眾抱怨，“瞧她那副橫眉豎眼的樣兒，不就是管理主服務器么？她要是當了主管，尾巴不得翹上天？”得人心者得天下，大家對楊嵐的不滿，無形中為我的升遷做了鋪墊。這時我卻挺身而出，婉言相勸：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們應該珍惜彼此合作的機會，相互寬容些吧。我的胸襟，更進一步贏得了大伙的好感。

三個月后，當總經理就主管人選私下征求員工意見時，制作部全體同仁站穩立場，一致推舉我。

三十六計走為上

公司公告板上貼出一張備忘錄：這次制作部主管的任命為體現公平公開原則，工作表現及票選結果占30%。我和楊嵐必須于3日內完成8個頁面的景點推薦，交由香港技術主管評選打分，作為另外70%的主管評分依據。楊嵐看罷公告，兩眼綻放異彩，一副勝券在握的得意。我淡定地想，看誰笑到最后，等著瞧吧。

平日里，我們每天的工作不過是信息搜索及剪貼，楊嵐以為我的水平一直停留在平面制作上，殊不知我每晚抓住皮皮惡補FRONTPAGE、DREAMWEAVER等網頁制作軟件。如今我的水平根本不在她之下，更重要的是，制作部的每位員工都無條件地支持我。

眾人拾柴火焰高，我花了兩天時間，將同事們帶來的《地理》雜志、流行周刊等資料仔細研讀后，在皮皮的指導下，僅花了一個晝夜，就完成了8頁活色生香的“芬蘭之旅”。楊嵐想破頭，也料不到我能在一個月內學會閃客制作，并且將背景音樂融合進網頁中。

網頁上傳后，楊嵐忐忑不安地盯緊屏幕，而我則開始平靜地做另外一件事——草擬辭職報告。

30分鐘后，每個人的MSN里跳出同樣一行字：“葉縝的網頁相當有心思，滿分。”楊嵐哭喪著臉尋求慰籍，辦公室內每個人對她的失落視而不見，紛紛上前向我道賀。我平靜地走向楊嵐，伸出五指與她握手言和。“我很欣賞你的斗志。”我由衷地說。

楊嵐如愿以償地成為制作部主管，而我則在同事們依依不舍的祝福聲中，昂首走出公司。以我目前的水平，找一家大池子做條小魚，收入遠遠高于蝸居斗室的主管，何必為這一官半職傷了和氣呢？畢竟，一個月前，我和楊嵐并肩聽候發落時，我真心希望成為她的朋友。

其實我更要感謝楊嵐——如果不是她激發了我的斗志，我不可能和皮皮借機死磨硬泡，更不可能在畢業三年后，如愿以償地成為皮皮的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