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

我在簾子后，一邊逗弄貂兒，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朝堂上的百官議論紛紛。

他們面紅耳赤義憤填膺地談論著該如何處置乾國的質子涵素。

三日前，他與巫國勾結意圖造反的密函被曝，元武將軍夜追三百里在靈江邊抓住了他。那一戰據說血流成河。我們折損了九十七名精兵，河邊的草地都染成了紅色。

如今，他五花大綁地跪在朝堂中央，等待發落。

皇兄頭疼不已，最后一拍扶手呵斥道：“行了！別吵了！”大臣們才慢慢靜下來。

皇兄將目光轉向簾子這邊，緩緩道：“伊，此人既是你的未婚夫婿，那么他的生死也由你斷奪。你決定吧。”

我落在貂兒耳上的手指，停了一停。依稀感覺到無數道目光穿簾而來，每一道，都隱含著惡意。

片刻后，我聽到一個聲音清越地回答：“叛國乃大罪，當極刑誅之。然而，我還是希望他能活下去……”

那是我的聲音。

沒等我說完，群臣們就又騷動起來，顯然，他們對我竟然想留涵素一命，感到十分不滿。

于是我提高音量，將那滿室嘈雜全都壓了下去——

“活下去，才能為他的罪行真正付出代價。祭天塔去年倒塌，正在重修不是嗎？讓涵素去。讓他用血肉之軀背起千斤巨石，一塊一塊，重筑我大齊根基，清償我大齊國恩。”

此言一出，人人震驚。

朝堂中央跪著的那個人似乎動了動，似乎也朝我看過來。但我沒抬頭。內心平靜得像睡著了，又像是已經死去了。

祭天塔九百九十九級臺階，坐落于冰城，占地三百頃，乃先祖耗費七年時間十萬工匠才建成。

年前，一場地震，毀于一旦。

皇兄于年初決定重修，惹得民怨沸騰，再加上天氣惡劣，官員怠工，進度極為緩慢。

“讓涵素去。憎恨他的人，可以鞭打他；不屑他的人，可以沖他吐口水；討厭他的人，可以不給他飯吃；垂涎他的人，可以凌辱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比這更適合的處置方式了。”我抱著貂兒緩緩起身，兩旁宮女立刻挽起紗簾，我便那樣一步步走下臺階，走到朝堂中央，走到那個罪人的面前。

他抬起頭，朗目疏眉，絕世容顏。

當年乾國兵敗，乾王獻侄子涵素示好。父王不悅，以為不敬，欲另要乾國太子，但當涵素走下馬車，踏過七彩畫毯，拜倒在龍座面前時，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是怎樣一個如詩如畫般的少年啊……

身著白衣，頭頂玉冠，衣領上的銀色卷心蓮花紋被太陽一映，灼灼發光。

我轉過頭，望著龍椅上病懨懨的皇兄，揚起唇角，嫣然一笑：“請皇兄下旨吧。”

次日，齊王頒旨——乾國質子涵素，勾結巫國，意圖謀反，顛覆大齊，其罪當誅。然，念在齊乾兩國世代交好，乾王亦有恩于大齊的分上，饒之不死，發配冰城筑修祭天塔，永世不得歸返。

發配的那天，我在簾子后久久凝望。

涵素，我的夫君，你就這樣開始了計劃的第一步。

任鋼刀戳入你體，任利劍刺入你骨，任千夫所指，任律法所笞……

你等待凌辱，等待責罰，等待磨難，等待浩劫。

等待一次機會。

一次改朝換代的機會。

——卻不是為了自己。

而是……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