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失戀了
公公失戀了,和他同居10年的晉姨突然不辭而別。王建擔心他爸,把公公接來與我們同住。公公今年57歲。按說他一把年紀的人了,什么事沒經歷過?可他的失戀癥狀卻比年輕人更嚴重,整天唉聲嘆氣愁眉苦臉,半夜還魂不守舍地坐在客廳抽煙。
悶夠了,他就開始挑事。我在廚房做飯,他站在門口指手畫腳,一會兒說我油放多了,一會兒又說花椒沒切碎不香……我把菜剁得“咚咚”響,臉上擠出標準微笑:“爸,這兒太吵,您說什么我聽不見,進屋看電視去吧!”然后不由分說把他關在門外。
王建和女兒回來,公公又找到新的發泄對象,說王建不關心他的生活,把他一個人扔家故意冷落他。就連小孫女摔倒了,哭著找爺爺,他也橫眉立目:“這么點事就哭,再哭我打你!”我趕緊把女兒抱走,心里更加忿忿:一年到頭見不著幾面,一來就這么訓孩子,什么事呀!
公公絲毫沒意識到我們的不滿,還一直念叨著晉姨的好,說她做飯好吃,體貼他,經常幫他脫襪子,按摩腳底……我們在旁邊默默地聽著,不知道怎么接話,只能強忍著老頭的嘮叨不休。
我和王建訴苦,沒想到他的怨氣比我還重:“我還生氣呢!他這么多年給人家養女兒,現在女兒嫁人了,人家不要他了,就來找我了,還不念著我的好!”
我看著王建一臉委屈樣兒,突然意識到,他們的父子關系,遠比我想象得復雜。
公公在我們的生活里一直是隱形人。他早年喪妻,王建高中畢業時,公公把晉姨和她女兒小雪帶回家,王建離家獨自去外面打拼。后來,我們戀愛結婚,公公都沒說句話,也沒出過錢。王建和他爸一直相敬如賓。
以前,王建一直和我說,只要他爸和晉姨能幸福就夠了。而今天的一番話卻無意中透露了王建真實的想法,原來他對公公把愛均等地分給那個沒血緣的妹妹,還是有怨言的。而這樣的怨言,在公公的一再挑釁下,終于沖破了親情的面紗,彌漫四周。
兩個月后,我再也忍受不了公公的失戀綜合征,小心翼翼地勸他:“晉姨這么好,您為什么不把她找回來?”公公沉默了半天,突然站了起來:“對,我應該去找她!我這就給她打電話。”我松了一口氣,看來,他僵持這么些天,就缺一個臺階下。
他回臥室去打電話,片刻后又面色凝重地回來了:“小雪說她沒在家,是不是不想和我說話,躲著我呢?”他期待地看著我,指望我給他出謀劃策。我又果斷地建議:“不如直接去家里找吧!”公公瞪了我一眼,起身離開了。他大概覺得這樣很沒有面子。
第二天一早,我在臥室就聽見王建大呼小叫。王建頂著黑眼圈,拖著行李箱,似乎一夜沒睡好。公公派他去找晉姨說和,他想周末回去,公公卻火急火燎地一刻都不能等,于是只能請假前往。
3天后,王建風塵仆仆地回來了。王建對公公說:“小雪懷孕了,晉姨說照顧她一段時間再過來陪你。”公公聽了這句話興高采烈,中午吃了兩碗飯。可背著公公,王建卻告訴我,晉姨說,她被老頭傷透了心,不想再回去!王建問:“這么多年你們不是過得挺好的嗎?”晉姨生氣地說:“好什么?他那么自私,什么時候考慮過我的感受?”王建想說,你女兒結婚前怎么不這么說?現在不需要老頭出錢出力,就把他甩了?可他還是忍住了,他告訴晉姨她走后,公公過得很糟糕,一直掛念她。到底還是有些感情,晉姨的眼圈也紅了,她說:“想讓我回去,除非他答應領結婚證,還要給我彩禮,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過!”
王建很生氣,小雪10歲到家里,吃穿用和學費都是公公掏的錢,甚至結婚他還給陪嫁了3萬元,她竟然還要彩禮,真是貪心不足!他覺得,公公還不如分手的好。對晉姨,他說讓公公考慮一下再答復;對公公,他則謊報軍情。他固執地相信,只要拖一段時間,晉姨一直沒得到答復,兩人關系也就斷了。
可是,每次我看見公公翻著日歷算時間,聽見他歡快地哼著小曲,就暗暗擔心:萬一謊言被戳穿了,公公能承受得了嗎?
誰沒有一點兒私心
還沒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公公就病倒了。大概是“失戀期間”煙抽多了,整天整夜地咳嗽,最后住進了醫院。
我和王建用心照顧著公公。他一天天見好,人卻一天比一天焦躁。有一次,他悄悄問我:“你晉姨知道我生病了嗎?”我搖搖頭。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卻理解為“她不知道”,于是馬上開心起來,自己叨咕著:“我就說嘛,如果知道我病了,怎么會連個電話也不打過來……”
事實上,晉姨打過一次電話,問公公這么長時間沒消息,是不是出事了。王建非但沒告訴她公公的病情,還騙她說,公公不答應跟她結婚。從那以后,晉姨就再沒打過電話。
我沒有指責王建。一方面,晉姨對我來說是個陌生人,沒啥感情;另一方面,我知道他這么多年來過得不容易,公公的父愛差不多都給了小雪。更何況,他嘴上抱怨著,照顧起公公卻一點兒也不含糊,用最好的藥,買最好的營養品,每天親自給公公做飯,夜里還反復起來看公公是不是要上廁所。
但是再見公公時,我不免有些心虛。一次陪公公聊天,我試探著問:“你和晉姨一起生活這么長時間了,為什么不領結婚證?”公公問:“我說是為了王建,你信嗎?”我沉默不語。他看出我的疑惑,慢慢說道:“這些年,我給小雪花了不少錢,對得起她們母女了。我還有一處房產,是要留給小建的。前些年不結婚,是怕房子到時候得分你晉姨一半;后來婚姻法新解釋出來了,我知道房子算婚前財產,可法律之外,總還有人情不是?萬一結婚了,你晉姨要在房子上加名,我加還是不加?”
從前,我只覺得公公是個好笑的失戀小老頭,而此刻,我卻意識到他是一位父親。他對自己的孩子,終究是有私心的,哪怕這份私心來得晚了些,但它總是存在的,讓人心暖,感動。
我把公公的話告訴王建,王建竟然哭了:“我從沒想到爸原來這么為我著想,還一直以為他心里沒我,想把他和晉姨攪黃。我太自私了!爸和晉姨結婚的事我同意了,就算將來把房子給晉姨一半我也認了!”擦干眼淚,他又不好意思地問我:“剛才忘記問你了,你同意不?”我拍了他一巴掌:“看你說的,我當初敢和你裸婚,就不是看中你家的錢!”
公公出院的那晚,王建做了豐盛的飯菜。飯桌上,他向公公坦白了一切,并表態堅決支持公公結婚,還讓他不用擔心房子的事。我們以為,公公肯定會樂壞了,甚至會抱住王建秀一下父子情深。沒想到,老頭突然將酒杯重重摔在桌子上,大吼道:“彩禮?我把她孩子養活那么大,她還向我要彩禮!以后別和我提她!”原來,是晉姨的要求傷到公公的心了。
公公很努力地想在我們面前表現出他的快樂來,他跳廣場舞,下棋打牌,可人散后,他一個人孤獨的身影,卻總是那么容易就刺痛我們的眼睛。他又開始每天抽煙到很晚,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話也越來越少。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嘴上說得強硬,可心里分明從沒放下過晉姨,失戀的癥狀比從前更嚴重了。
看見公公這樣,王建十分懊悔,我勸他:“知道錯了,就該想辦法挽回,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在我的鼓勵下,王建撥通了晉姨的電話,他向晉姨承認錯誤,承諾只要她回來,彩禮由他一力承擔。電話那頭,晉姨竟抽搭著哭起來,邊哭邊說:“這個死老頭子,我就知道他不會這么絕情!啥彩禮呀?姨不要,姨當時不過是說氣話呀!我就是要他一個態度……”晉姨說,她收拾一下東西,就過來照顧公公。
我和王建頓時松了口氣。這兩個老人,賭氣、出走,互不理睬又互相掛念,仔細想想,這不正是戀人鬧別扭時的正常表現嗎?而我們竟粗心地忽略了他們的愛情,用自己的私心打亂了這本該美滿的黃昏戀曲。
晴朗的四月天,公公、王建和我在火車站等晉姨。公公和晉姨將來如何我們誰都無法預料,但是我們都堅信,只要有愛,一切都必將和這4月的天氣一樣,溫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