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姑媽

1

大年初五，姑媽登門做客，第一句話就是：“我給囡囡介紹個對象。”

媽和爸喜滋滋地圍上去，盯著他們親愛的妹妹，恨不得眼珠子都能迸出火星兒。可姑媽說：“男方是個藥材商，離異，孩子隨女方了。”

爸的臉色暗了一下，和媽對了一下眼神，媽說：“離過婚的男人，介紹給囡囡行嗎？”姑媽不滿地說：“有什么不行？人品好就行，你們不知道現在男的多搶手？何況囡囡都28了……”

我沖了過去，大聲對姑媽說：“反正我都28了，嫁不出去，索性做一輩子老姑娘算了，姑媽您就別瞎操心了。戒掉隔三差五就給我尋個莫明其妙男人的習慣吧！除非您想靠這個過干癮，彌補自己一輩子沒男人的遺憾……”

這番沒有輕重的話讓姑媽落荒而逃，生氣了很長時間，我也為此挨了不少責罵。

也許是報應，此后3年，我都沒嫁出去。這一年，姑媽不得不住進我家時，我已經31歲，依舊小姑獨處，大有一輩子賴在家里的趨勢。

2

姑媽的房子拆遷，爸不忍心讓仍孤身一人的妹妹在外面租房，好說歹說，勸她搬到我家來暫時過渡。

我也不得不與曾經交惡的姑媽朝夕相處。我倆時時在家面面相覷，交流的方式不是冷嘲，就是熱諷。比如她中午下班回來，問我：“有菜沒？我還沒吃飯。”我答：“我又不是冰箱，怎么回答你？有菜沒菜自己看。”她惡狠狠地說：“你是冰箱倒好了，也不用愁嫁不出去了。”我針鋒相對：“你不也是冰箱，嫁不出去不也沒愁嗎？我愁個屁！”“還好我老了，嫁不出去也沒人戳脊梁骨，你就不一樣了！”“你怎么知道沒人戳你脊梁骨？也許已經被戳成篩子，麻木了就感覺不到了唄！”……

但我倆的毒舌交戰，從來只是私下進行，當著我爸媽，我倆默契地保持了表面的客氣與和平。

說起來，我倆還真是一對變態的姑侄。但我不想承認的是，比起52歲仍然獨身的姑媽，大好年華卻獨守空閨的我，其實比她還慘。

聽媽說，姑媽年輕時很多人追，但她自恃條件高，挑花了眼，好不容易有了個一表人才的男友，后來移情別戀，姑媽錯失姻緣后從此一直單身。

有時候我忍不住想，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姑媽心里說不定幸災樂禍呢！

直到有一天，我在屋里看書，聽見姑媽和媽聊天，隱約聽到她們說“男人、身高、長相”這些敏感字眼。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這女人又要給我介紹對象了？

想到幾年前她不停向我隆重推出的大肚男、矮個男、離異男、竹竿男，我心中的怒火，勢如燎原。

3

但3年后的我，已經不比當年沖動和幼稚，只是在心里默默發誓，她要再敢觸碰我的底線，我絕不客氣！出乎意料的是，除了那天偶爾聽到一言半句，姑媽并沒在我面前提及說媒的事，爸媽也沒有提。

姑媽的生活忽然豐富起來，休息日也不在家待著，媽問她：“你這段時間怎么這么忙？”姑媽樂呵呵地答：“我忙著鍛煉呢，同事的孩子開了一個瑜伽中心，免費給我辦了張卡。”媽一聽，推推我說：“你看你，比從前胖了不少，不如跟姑媽去練練瑜伽吧。”我還沒說話，姑媽就把話搶了過去：“你別難為她了，一看她就沒毅力，堅持不下去！”然后又陰陽怪氣地說：“有那毅力，早就自己尋思著減肥了。”“誰稀罕和你一起上瑜伽課？那是你們這種身材變形的老女人才樂意去的地方！”我惱羞成怒。

可回到屋里，我還是對著鏡子左右打量了一番自己，媽說得對，失戀以后，因為缺乏對身材的監督力度，我的確是越來越胖了，心里不由得感到恐慌。

仿佛是為了氣我，姑媽大有把瑜伽課吹成人間樂土的趨勢。不僅是上課，她們這群學員還定期舉行郊游、派對甚至聯誼。

對，你沒看錯，52歲的姑媽，召集了一幫和她一起練瑜伽的中老年單身婦女，定期給大家創造找對象的環境和機會！

后來她都沒時間和我毒舌了，因為有更有趣、更充實的生活等著她。更可怕的是，連媽都加入了，幫著她張羅聯誼會，考核會員的入會資格。我就像一個被拋棄在亞細亞的孤兒，所有人都很忙，只有我一個人無比空虛。

我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自從3年前，也就是28歲那年，毒舌罵走姑媽的前半年，我與前男友徹底分手，然后就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不想交際，不想應酬，不想對任何人付出心力和感情。

也不是沒嘗試過努力，可是除卻巫山不是云，就那么迷茫著，一眨眼就到了31歲。

雖然不喜歡姑媽，可我不得不承認，正是她獨身一輩子的事跡對我起著安慰作用，看，不光我一個人這么倒霉，找不到人愛。可是平心而論，一輩子沒結婚的姑媽，可活得比我有精氣神多了。至少，我從來沒見過她自怨自艾。她熱心公益事業，積極參與社區活動，很快就在我家的新生活里如魚得水。其實她除了老是給我做媒這點很討厭外，也沒別的值得人腹誹。如果我處在她的位置，自己孤獨一生，早就心灰厭倦，哪有精神替別人的婚事操心？

等我從屋里走出來時，家里已經沒有人了，媽跟著姑媽去搞老年活動，爸在外面打球。飯廳桌子上有一張健身卡，我記得姑媽說過，這張卡不記名，誰持卡誰就可以用。

兩小時后，我走進了健身中心的大門，換了衣服，走進瑜伽課教室。才發現里面不乏年輕人，個個身形矯健、容光煥發，和她們一比，我真像委靡的丑小鴨。

好在教練很有耐心，知道我是新來的，特意給我開了小灶。教練長得像年輕版的張東健，不過個子目測最多1.72米，矮了點。

那天回家，我沒有將健身卡放回原處，我想姑媽如果問起，大不了我花錢再給她買一張。但她沒有問。這女人越來越猛，有天回家居然和媽大談聯誼會上一個老頭，說人家對她獻殷勤。

媽也毫無底線地鼓勵她：“拿下老頭，爭取今年穿上婚紗！”姑媽嘴一撇：“那容易。”又撇我一眼：“囡囡，不如咱倆比一比，看誰先搞上對象？”我眼一翻：“你搞就搞唄，拉上我干嗎？不過你身材變形成這樣了，確定到時候能穿上婚紗？”

只要面對姑媽，我就忍不住毒舌。可是，我真的要被姑媽比下去，成為最后一個剩女？

4

精品版的張東健對我很殷勤，全世界都看出來了。當他第一次向我表白，希望我做他女朋友時，我干脆地說：“行。”

從前的我，曾那么以貌取人。可面對精品版的張東健，我忽然明白，我不是以貌取人，只是不甘心。那些外在條件不夠完美的男人，都是失戀后由姑媽介紹來的，我恨姑媽貶低了我的品位，我拒絕那些人，一是因為忘不了前男友，二是想找個更帥的，為自己的尊嚴賭氣。

可是精品版的張東健是我自己遇上的，而且他的陽光和熱情讓我忽略了他沒有張東健一樣完美的身高。3個月后，我和他訂了婚，而那個對姑媽獻殷勤的老頭，卻消失在滾滾紅塵中，無聲無息。

我帶男友回家那一天，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叫了姑媽一聲：“婷姨。”然后他說：“謝謝你替我找到了囡囡這么好的姑娘，我會好好對她的。”

這時我才知道，我以為自己碰上的真命天子，原來一早就在姑媽的安排之中。只是她知道，如果直接介紹這個男人給我，一定會被我嚴厲拒絕，于是才迂回了一大圈。那張健身卡，正是她循循善誘的工具。當然，我媽和我爸，是最盡職的群眾演員，與姑媽配合默契。甚至那個打醬油的老頭，不過是個傳說，目的只是為了激起我的斗志。因為姑媽知道，我想贏她，雖然我比她年輕20歲，但我缺少勇氣。

半年后，我和精品版的張東健結婚了。姑媽是主婚人，并代表娘家致詞。她太激動了，婚禮致詞寫得又臭又長，念了好半天，讓我和老公站在臺上，對著等開飯的賓客們直抱歉。

可是，我仍然保持著笑容，我知道她愛我，如果不愛我，怎會一心念著我嫁不出去這件事？如果不愛我，怎會在乎我會像她一樣，一輩子都沒有人疼？

姑媽曾經心高氣傲，年輕時找過的帥男朋友愛上別人后給了她很大的打擊，也讓她很長時間對愛和婚姻都失去了勇氣，后來錯過了擇偶的良機。一輩子單身的姑媽擔心我重蹈她的覆轍，因為一次戀愛失敗，失去再戀愛的勇氣，又過于看重外表，忽略了對幸福來說更重要的東西。

這些話是婚禮前夜，姑媽告訴我的。姑媽說：“好好珍惜，丫頭，懂得珍惜，才會幸福。”她又說：“別以為姑媽已經完了，我一輩子熱愛生活，所以，從不認為，生活辜負過我。”

是的，生活沒有辜負過姑媽，她很幸福。雖然她曾因一個男人讓生活留下了遺憾，可她一直積極樂觀，而且她有親人、朋友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