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量的方向

沙城浪

一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不喜歡用什么倒敘插敘，那我就直接切入主題了。

頁面自動跳轉到高二上學期的開學第一天，文理分科，你我于新組建的班級相遇，正值秋風拂過暑氣，落葉橫掃石階，我們一起坐在靠窗的位置，聽剛教完高三的班主任點名。

“王召。”“到！”“劉勝天。”“到！”“向亮。”“到。”我小聲地應著。

然后我旁邊那位長著一張文靜臉的姑娘也就是你突然就很沒形象地笑了，“向量！哈哈哈哈哈！我叫函數！哈哈哈哈哈！”

我沒有看你，關于我名字的笑聲我已經聽習慣了，我相信你只要笑兩聲就會覺得沒意思了。

誰知你卻不放過我，“干什么一副受氣的樣子，我又沒有調戲你。”見我無奈地回過頭來看你，你竟然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我欺負你的樣子，“喂，你要干什么啊！”

我的臉唰地一聲紅了，肯定紅了，我都聽見唰的聲音了。怎么會有這么自來熟又不矜持的女孩子啊，我就那樣愣在那兒，連該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了。

然后你開始幸災樂禍：“哦！你臉紅了臉紅了！”我的臉就更加不爭氣地使勁往上加顏色。

再然后我聽到班主任喊出你的名字：“陳晴。”

再再然后你一臉自豪地喊了聲“到”。

二

你是自來熟，我不是。

我安靜地看著你和前后桌打成一片，繼而是全班都接納了你。

我不知道天下怎么會有你這么二的人，二到連自己都站在講臺前沖大家喊：“哦耶我二！”

你動不動就擺個革命年代奮斗的姿勢，引來大家的一陣爆笑。

你連走路都要三步一顛，在最嚴肅的學習委員面前唱兒歌。

體育課，你一會兒抱個排球扔來扔去，一會兒又去和男生們搶籃球。我則沉默著坐在體育館里的休息座位上看著你到處亂竄，不和其他男生一起打球，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為此，你總說我不像個男的。

我一直以為你這么貪玩，成績肯定和我一樣頂多排中等，可當我按老習慣從后往前瀏覽成績單準備順便找找你時，卻找不到你的名字，我懷著可憐你被落下的心情在最后剩下的五個名字中找到了你。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我的反義詞，那么這個人一定是你。

還記得吧。你特別懊惱地對我說：“這個班最不好搞定的就是你啦，向量！”

三

你依然淘氣著，我也依舊沉悶著，共同打造著同一張桌子上的兩個世界。

直到那天，你在班主任的課上又溜號了，班主任估計也發現你在發呆，就特意叫你起來背誦《滕王閣序》第二段，你站起來艱難地開了口，“時維九月，序……”

“序屬三秋。”我在下面小聲地提醒你，還特意把書往你那邊挪了挪，你很聰明，順利地“背”了下來，在老師驚異的目光里驕傲地坐下。

事后你開始頻頻向我“獻殷勤”，我也從以前的假裝不想理你慢慢轉變成習慣和你大侃特侃，當然，只是對你。

班主任講到《陳情表》時，我給你也起了一個外號。

于是我們就這樣互相喊著“向量”、“陳情表”，蹚過了兵不荒馬不亂的日子。

四

兵不荒馬不亂，那永遠只是我們的一廂情愿。

有一天自習課的時候你有事出去了，一直被吵鬧聲充斥著的耳畔忽然安靜了下來令我有些不習慣。

只是安靜只是暫時的，沒過多久耳邊就又開始亂了起來，而且比你的聲音更刺耳。

“哎，陳晴那二貨呢？”

“她啊，誰知道，終于清靜了。”

“那么大個人了還成天裝得跟個小孩兒似的，她以為她很可愛啊。”

“呵呵，可能她天生就是那樣吧。”

“哎呀你太天真啦，哪有人沒心沒肺到那種程度啊，沒準她詭計多著呢。”

“或許這是她適應生活的一種方式吧。”

“小點聲啊……”

……

我死死地抓著剛發下來的卷子，喉嚨里像堵住了什么，難受得要死，我很想站起來沖上去堵住那幾個人的嘴，又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裝萌，我攥了一拳頭的汗，卻始終發不出一個音節。

到底是我太懦弱太自私，不愿與女生吵架來打破我沉默的形象，還是我太不真誠，一直以來都只把你當做一只吵鬧的小獸。

五

一年一度的元旦匯演又要開始了，我知道你一定會踴躍報名的，可是我沒想到你要唱《彩虹糖》。

我看著你在文娛委員面前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想起了那些腐爛在你身后的刺耳的話語，你在全校師生面前唱這種特別萌的歌，不知道你會不會招致全校人的譏諷。

我攔住了準備排練的你。

“那個……陳情表，你可不可以……”

“怎么啦。”剛剛獲得批準的你顯得異常高興。

“別唱那首歌了吧，就是《彩虹糖》，換一首，好……好嗎？”我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為什么啊？”你的反應比我想象的還要劇烈，剛剛還笑成一朵花的臉立刻僵在了空氣中。

“因為……”要我怎么說啊，說你太幼稚？說其實大家表面上挺你背后都諷刺你？說你太傻以為誰都喜歡你？

“因為你覺得我太幼稚是嗎？你覺得我在裝嫩是嗎？連你也這樣認為是嗎？”我第一次見你生氣的樣子，那蹦跳的喜悅從你身上褪去之后，你的周身只剩蒼白的顏色。

“不是……我……”

“我知道，你們全都是這樣認為的！我還以為只有你不討厭我，我……”豆大的淚冒了出來，在你臉上譜出晶瑩的色彩。你用袖子胡亂擦干眼淚，轉身跑開。

“陳情表！陳晴！陳晴……”

我慢慢地蹲了下來，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六

1月1日，元旦匯演。

我看著鄰座手里的節目單，卻搜尋不到你的名字。

你，果然，還是傷心了吧。

我開始掃視觀眾席，卻依然找不到你的身影。

陳情表，你在哪？

你個笨蛋，你出來啊！我知道我錯了！

在節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你出現在了倒數第二排的觀眾席上，我擠過去，把你拉到了外面。

你一臉疑惑，卻還是固執地不看我的眼睛，“干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氣，“陳情表，你愿意為我演唱《彩虹糖》嗎？”

“啊？”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我是說，陳晴同學，”我輕輕地笑了起來，“你愿意為向量一個人演唱《彩虹糖》嗎？”

你愣了愣，隨即也笑了起來。

屋里掌聲雷動，屋外冰天雪地，卻都有動情的旋律。而于向量我，卻只能聽到寒風呼嘯中蹦跳著唱出的：“啦啦啦啦啦啦/大雨就快停了/啦啦啦啦啦啦/彩虹也出來了……”

七

“向量！你叫這么專業的名字數學怎么這么差！這個向量明明是由點A指向點B的！你怎么亂指啊！”

“嘿嘿。”我撓了撓頭。

你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那你看看這道題，向量從哪兒指向哪兒啊？”

“呃……”我繼續撓頭，索性無賴起來，“我不知道啊，我只要知道我這個向量是向著陳情表的就好了嘛！”

編輯/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