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波
摘要:對人物的塑造傾注了藝術家的血淚和理想。在《聊齋》中,蒲松齡塑造了許多個性鮮明的詩人形象,以此來透視現實社會,他們對藝術有著不懈的追求,為了藝術不惜拋棄情人,犧牲愛情。
關鍵詞:《聊齋》 詩人形象 分析
一、引言
俗話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人物塑造既飽含了藝術家的血淚,也傾注了藝術家的理想。蒲松齡是人物塑造方面的佼佼者,在他的作品當中,塑造出了許多光彩照人的詩人形象。
二、文章憎命達 魑魅喜人過
在蒲松齡塑造的詩人形象當中,以女詩人形象居多。他深愛這些形象,卻不愿意將她們寫成備受寵幸的寧馨兒,而是寫成經歷坎坷、命運多舛、傾國傾城的女豪杰。例如,惠哥、溫姬、瑞云都是從肉體到靈魂備受蹂躪的封建社會最“低賤”的娼妓;連瑣、宦娘是生無知音含恨而死的苦鬼;而公孫九娘、林四娘則是遭難屈死的冤魂;即使是不受人世欺凌的鳳仙,也是沒有家庭溫暖的可憐女。以上這些詩人形象,恰是封建社會詩人的真實寫照,是對封建社會詩人命運的高度概括。屈原投江而死、杜甫漂無定所、蘇軾屢遭竄逐、李清照坎坷一生。杜甫曾指出:“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這是對古代詩人不幸命運的合理詮釋。其實,詩人的命運本不該如此多舛,之所以會這樣,與當時的社會環境有著直接的聯系。六朝詩人鮑照提出:“自古圣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社會對詩人的不容,是自古以來的一種社會現象,體現了詩人的一種無奈之情。[1]蒲松齡則另辟蹊徑,用作品中的詩人形象來反映現實社會,讓讀者將詩人的悲慘遭遇與現實生活聯系起來,找出它們悲慘命運的社會根源。
在《聊齋》當中,溫姬和瑞云雖然都是妓女,并且也都出口成章、才華橫溢,但卻是兩個相互補充以及相互映襯的角色形象。其中,瑞云作為活人,既沒有“暮去朝來顏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婦”的悲哀,也沒有“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的狂歡,有的只是曇花一現的賣笑生涯。瑞云是幸運的,因為她得到了晦光保璞的指點,終與賀生成為伉儷,命運遠比溫姬好得多。而溫姬既沒有遇到知音,也沒有遇到仙人,只能屈服于鴇母而賣身到死,是一個死鬼的形象。[2]而與此同時,瑞云也是不幸的,因為她所遭受的人世蹂躪不僅遍于肉體,而且已經深入靈瑰。而在描寫溫姬方面,蒲松齡則使用烘托的手法,將溫姬的悲慘一生描繪得淋漓盡致。即使在她死后,蒲松齡還特意加入一個紈绔子弟,使其死后也難逃嗤笑。這種形象設計更能突出溫姬的悲慘命運,揭示其坎坷經歷的社會根源。
鳳仙也是《聊齋》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一個詩人形象,她來無影去無蹤,而且不懼任何人世盜魔。乍一看,她似乎能夠擺脫人世之坎坷。然而,蒲松齡并不愿如此,而是做出了異常的設計。在《聊齋》中,老狐仙對初次上門的新婿嗤之以鼻,將人物矛盾刻畫得非常明顯。在這種情況下,鳳仙有家不能安臥,有夫不能相伴,最終落得忍淚離家、竄伏澗谷的下場。很顯然,蒲松齡希望通過鳳仙的悲慘遭遇,向讀者展示詩人必遭社會折磨的社會現實。公孫九娘自刎而死,死后仍堅持高潔,不容情人自贖,最終只能過著孤墳無依的生活。林四娘和公孫九娘有著相似之處,她們都比較內向,對人生有著美好的憧憬。愈是如此,她們遭受世間的創傷就愈重。面對不幸,她們寄希望于情人或宗教。殊不知,紅顏力弱難為厲,最終只能成為被社會扭曲的靈魂。連瑣瘦怯凝寒,本為圖安寧而離開情人,卻落得個相思之苦,又遭齷蹉吏欺凌,最終落得無處可安詩魂?;履餆釔鬯囆g,活著時擅長彈箏卻塵世無對,死后追慕琴音卻忍痛學習鳴琴,終落得生時難逢知音,死后無處可依的悲慘命運。
縱觀她們的悲慘人生,她們雖同處時代犧牲者行列,卻又有各自不幸。然而,正所謂殊途同歸,獨特的不幸遭遇揭示了共同的社會悲劇。
三、葵藿向太陽 物性固難奪
《聊齋》中女詩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多是“一宵冷月葬詩魂”。然而,正如杜甫所說:“葵花向太陽,物性固難奪”,詩人的心似火,始終保持一種積極的、戰斗的、不妥協的人生態度,并將這種態度以特有的方式表現出來。如溫姬與世俗相斗,無不令人欽佩;公孫九娘寧為玉碎,決不瓦全,著實悲壯;香玉不愿偷生,讓人嘆息不已……
然而,在眾多的人生態度當中,對待情人和愛情的態度最值得關注。這種態度是詩人形象的重要依托,是分析詩人形象的重要切入點。在《聊齋》當中,蒲松齡濃墨重彩地用了大量的篇幅來描繪相關情節。除惠哥以外,其它女詩人都是以不同的形式和借口,主動大膽地追求男性。如瑞云以情詩向賀生含蓄地表達情意;溫姬一見傾心,向情郎主動詢要地址;香玉以解釋誤會為借口來示愛意中人。在這些女詩人當中,絳雪對待愛情態度的特點比較鮮明。在與黃生交往的過程中,她始終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似乎不太相信愛情卻又對黃生主動表白,說明她冷漠的外表下也隱藏著一顆沸騰的內心。與其他小說中的“三角關系”不同,絳雪與香玉既不在黃生面前爭寵,彼此之間也不相互妒忌,而是相互尊重,相互克制,愿為彼此而獻身的情懷。
除了絳雪,連瑣也是《聊齋》中不得不提的詩人。對于這個詩人形象,蒲松齡也是格外的重視,增加了許多美化的筆墨。連瑣不僅才藝廣博,而且美麗多情,雖與知音歡同魚水、耳鬢斯磨,卻從未越雷池一步??梢哉f,蒲松齡將連瑣描繪得有點不近人情。而且,他還自言“人鬼為歡,促人壽數”,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在“食色大欲”的封建社會,連瑣能夠自我控制和自我獻身,成為女性中一道閃電和一點靈光,很好地詮釋了愛情的真諦。
在《聊齋》當中,女詩人的愛情生活豐富多彩。一是以詩寄情,用詩歌來表達對昔日坎坷生活的哀嘆之情。例如,香玉用“良宵更易盡,朝嫩已上窗,愿為梁上燕,揍處自成雙”來表達對血腥屠殺的憤慨之情;林四娘用“靜鎖深宮十七年,誰將故國問青天,閑看殿宇封喬木,泣望君王化杜鵑”,來抒發新婚燕爾的歡快之情;公孫九娘用“昔日羅裳化作塵”來傳遞撫今思昔之情。值得注意的是,她們吟詠生活多表現為“婦唱夫隨”,而不是封建社會奉行的“夫唱婦隨”,這正是蒲松齡對女詩人主動態度的深刻描繪。
就作品而言,宦娘的《惜余春詞》與林四娘的《訣別詩》獨具匠心。《惜余春詞》的創作目的是撮合葛良工與溫如春的婚姻。而從實際效果來看,它也確實收到了預期的效果。當葛良工見到此詩之時,那種先得我心的思緒溢于言表,進而恭筆抄錄;而溫如春看到時情意徘惻,進而提筆圈贊。從后人的評價看,宦娘希望借此詞來表達自己的相思之苦,絕對是一首絕妙的好詞。而《訣別詩》的獨特之處在于它是一首抒發故宮禾黍之思的亡國哀詩。在《聊齋》當中,蒲松齡有意地將一個普通宮女塑造成具備家國之思的詩人,無不流露著他反對異族統治的情感。此外,蒲松齡對詩人有著自己的嚴格要求和獨特標準。因此,在《聊齋》當中,他將林四娘塑造成一位既有理論又有實踐的詩人。在蒲松齡看來,要想成為一名合格的詩人,首先要不忘國,有強烈的家國之思。
在對待情人方面,這些詩人也是令人稱贊的。她們既對“三從四德”的封建關系作出了抗爭,也對“愿共塵與灰”的生死與共關系作出了否定。當然,對于她們對情人的堅貞忠誠,蒲松齡也進行了熱烈地歌頌。在《聊齋》當中,鳳仙不受冷落,溫姬不畏符篆,絳雪和香玉的殉情,宦娘千方百計為情人撮合……以上這些,都是同心迎難的重要體現。然而,它們都不能稱得上是詩人特色。而真正的特色則在于,她們向往嶄新的家庭生活,追求崇高的精神理想。正因為如此,她們都以身作則,成為情人不斷前行的動力。而這種關系,也恰是蒲松齡所不斷追尋的,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余于孔生,不羨其得艷妻,而羨其得膩友也。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色授魂與,尤勝顛倒衣裳矣。”[3]
四、世間何事好 最好莫過詩
從上文的論述中不難發現,《聊齋》中女詩人們對藝術有著獨特的追求,特別從公孫九娘和溫姬,為了藝術不惜拋棄情人。在《聊齋》中,女詩人形象與其他形象的一項重要區別,就在于她們對藝術的愛和不懈追求。當然,這些女詩人之間有著不同的藝術追求,體現了自身的個性特征。
在藝術素養方面,她們不僅會寫詩,而且精通音律,善于歌唱。她們出口成章,才華橫溢,以聯句、古人成句、形象等方式來表達自身的真實情感。在藝術態度方面,她們都表現出強烈的熱愛之情。在她們眼里,情人和婚姻遠沒有藝術重要。為了追求藝術,她們敢于拋棄情人,結束婚姻。細看《聊齋》,瑞云以詩為媒,香玉和連瑣因詩而成婚,溫姬因無才而去……無不詮釋著她們對藝術獨特的愛。在愛情、生命、藝術三者的關系問題上,杜荀鶴的“世間何事好?最好莫過詩”可以給出合理的概括。也就是說,若為藝術故,愛情、生命皆可拋。[4]
在藝術鑒賞和藝術創作過程中,她們認真遵循藝術規律。從她們的詩作中可以看出,她們精通詩藝,既善于掌握詩歌的形式和語言,也善于抓住詩歌抒情和形象的特征。眾所周知,蒲松齡被公認為全能藝術家。這些詩人形象的塑造,對于他來說只能稱得上是區區小技。在《聊齋》當中,有一位女詩人顯得較為特別——林四娘,她既有精辟的理論,也有優美的詩篇。她在堅持抒情的同時堅持真實,反對虛假和勉強。這種藝術論十分精當,是鑒賞和作詩中應當始終遵循的規律。在藝術鑒賞方面,她不僅深入意境來領略情感,而且吟詠品味并再次創造。因此,與其他鑒賞方式相比,這種鑒賞形式更具感人力量,讓人難以忘倦。
參考文獻
[1]馬臣萃.《聊齋》人物姓名密碼解析[J].文藝生活文藝理論,2011(04).
[2]徐虹.從《聊齋》的女性形象談蒲氏的女性觀[J].連云港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1(03).
[3]談《聊齋》中女詩人形象[J].陜西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1988(01).
[4]刀與菊:禁忌與膜拜——淺析《聊齋》中的三類女性形象[J].甘肅教育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