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弗瑞茲紐約藝博會藝術的博覽與財富的博弈

錢志堅

以商業交易為主要目的的藝術博覽會，在過去十多年中不斷蔓延和壯大，如今在世界當代藝術中充當了逐漸吃重的角色。它的商業性雖然明確，但不像藝術拍賣會那樣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財富拼搏的血腥味，也不像分散的畫廊那樣讓人疲于奔波；它對藝術現狀和趨勢的展示雖然不如雙年展及時和主動，但至少讓收藏家、批評家、藝術家、策展人和藝術機構的研究者和學生集中了解并把握到藝術與市場在當下互動的脈搏。成功的藝博會給予各方受益的機會是其他藝術活動的模式所不能取代的，其誘惑力也因此引來了這個行業中利益集團之間的博弈。弗瑞茲藝術博覽會去年首次在紐約亮相時，業內外的人們都明白這是一個公開挑戰紐約軍械庫藝博會的大膽商業行為。雖然最后的結算是入不抵出，但因為博覽會在整體藝術水準、參展規模和運作過程上與軍械庫展不相上下，甚至高過一籌，其格調和氣勢讓這個源自倫敦的外來挑戰者在崇尚競爭的美國——尤其是以競爭為榮的紐約——贏得了鵲起的名聲，并穩穩地立住了腳跟。這個賠了小本卻賺足了吆喝的結局，讓弗瑞茲的組織者們滿懷信心并且高調地做成了第二屆藝博會。

本屆弗瑞茲的高調，體現于從外到內的別致展場設計、專門為收藏巨頭提前開設的預覽、有政商和娛樂界名流參加的開幕和多個慶祝及社交派對，當然主要還是號稱來自40多個國家、180多家畫廊和1000多名藝術家參加的博覽會本身。藝博會的時間選在春暖花開的5月10日至13日，適逢今年紐約剛剛送走漫長冬天的陽光明媚、春風拂煦的周末。場地選于連很多老紐約人都鮮少知道的東河與哈林河之間的冉道爾島上，需要開車或者乘坐需付費12.5美元的輪渡才能抵達，這顯然就是為了以藝術為名的小眾而特別開設的雅集。從輪渡上遠遠望去，那個像極度“加長豪華轎車”的特別設計的白色帳篷，靜臥在河邊的綠色草坪之上，四周散落著為博覽會專門創作的雕塑和裝置，場內和場外都是可賞可游，其環境和氣氛帶著弗瑞茲的英國式高雅和傲慢，而展場入口處由保羅·麥卡錫 （Paul McCarthy） 創作的高近25米的紅色《充氣狗》，在可愛和頑皮中讓人不難體味到對正在紐約兩家畫廊巨頭高古軒（Gagosian）和大衛·茲沃納 （David Zwirner） 舉辦個展的杰夫·庫恩斯 （Jeff Koons） 的挑戰、嘲弄甚至藐視。這個不大不小的商業噱頭，恰到好處地為每時每刻都在尋找話題的各路評論家們提供了評頭論足的談資。

藝術博覽會從根本上說就是財富的交易會和社會地位的展示會。看得見的主角是藝術作品和藝術家，看不見的主角是有時候追名逐利勝過追求藝術的收藏家和投資人。博覽會的主辦者自然是深諳其道，懂得如何讓財神們在這樣的時刻和場合既激昂又體面地拋出自己的財富。5月9日的VIP預覽，分為早、午、晚三場，入場的次序是事先登記了的，自然是以錢袋的大小為先后。有幾個可知的例子可以說明買家的底氣。由紐約高古軒代理的波蘭裔藝術家皮奧特·余克蘭斯基（Piotr Uklanski）和由柏林焦漢·孔尼克 （Johann Koniq） 畫廊代

理的捷普·海恩（Jeppe Hein）的作品，各以將近50萬美元成交，而由里松畫廊（Lisson Gallery）代理的安尼仕·卡普爾（Anish Kapoor） 作品的要價在65萬英鎊左右。原來在好萊塢影星里奧納多·迪卡普銳歐（Leonardo DiCaprio）手上的沃頓·福德（Walton Ford）的作品，售價將近100萬美元。洛杉磯L&M Arts畫廊代理的南非藝術家利薩·樓（Liza Lou）的作品，以22.5萬美元當天成交。雖然大多數藝術家的作品都在數萬美元之間，但據報頭兩天的成交率非常的令人樂觀。有意思的是，由豪瑟與沃斯畫廊（Hauser and Wirth）代理的保羅·麥卡錫的40件小型充氣狗，每件售價2.5萬美元，總數也接近100萬美元。麥卡錫的充氣狗作品，具有批評庫恩斯作品所代表的消費主義的用意，但它最終也被這個消費主義所消費，雖然極具諷刺意味，但也足以說明全球化時代資本主義的消費主義之強大和不可消弭。

作為全球藝術消費主義的中心，紐約向來是藝術市場的必爭之地。這個世界的金融中心，也造就了無數頂級的藝術商人、收藏家和投資客。而這些精明的生意人并不滿足于僅僅投資美國的藝術家，在最近的十多年更是把眼光投向了世界不同的新興當代藝術中心，比如南非、巴西、印度、墨西哥和中國。弗瑞茲向紐約的擴張，正是把握了這樣的動向。與軍械庫展以美國畫廊和藝術家為主不同，弗瑞茲的參展畫廊有百分之五十以上來自歐洲，還有將近百分之十五是拉美、非洲和亞洲的畫廊，其他則是美國紐約、洛杉磯和芝加哥等地的畫廊。因此，弗瑞茲與軍械庫展和另一個重量級藝術博覽會——邁阿密海灘巴塞爾藝術博覽會的競爭潛力，就在于它把歐洲和世界其他地區的當代藝術家的作品集中地展現在美國藝術投資者的眼前，同時吸引了來自巴西和墨西哥的很多拉美新興收藏家和投資者，還有從倫敦弗瑞茲藝博會趕來的常客。雖然以紐約為主的美國買家往往會飛往世界主要的藝術博覽會去搜羅他們心儀的藝術家作品，但總有不少的紐約投資人因為各種原因會錯過當年世界不同城市的大型藝博會，也無從及時和集中地了解到分散于世界各地的中小型畫廊所代理的具有潛力的藝術新秀，而弗瑞茲正是看準了這個隱藏的金庫，把當代藝術市場的最新產品直接送到了這些投資者的家門口。盡管這也許是一場豪賭的游戲，但從去年和今年當代藝術購買者的趨勢來看，紐約的藝術投資潛力似乎在軍械庫之外足以支撐弗瑞茲這樣大型的博覽會，而紐約藝術投資的多重層級和多樣客源，同樣支持了像脈動（Pulse）等其他許多的中小型藝博會。難怪弗瑞茲的主辦者有信心今年的藝博會至少能夠收支平衡，并且相信明年會開始盈利。

弗瑞茲藝博會在結構上雖與其他當代藝術博覽會有不少類似性，但因為場地的獨特而有不少頗具創意之處，島上的整個展區就像是一個整體的策劃作品。主場帳篷內是分為四個區的知名畫廊主展區、以藝術家個展或為藝博會特別策劃的“焦點”（Focus）展區，和以開業不足六年的世界各地新興畫廊為主的“框架”（Frame）展區，弗瑞茲計劃（Frieze Projects）組織的特別委托創作分布在場內外，戶外的雕塑公園散落著十多個藝術家為藝博會特制的作品。主場內令我印象深刻的作品，有紐約蓋文·布朗畫廊（Gavin Browns enterprise）的布賈恩·梅爾嘉德（Bjarne Melgaard） 的作品，觀眾在堆滿地面的彩色毛毯上或行走或坐立，戲謔之后才意識到毛毯上的文字和圖像原來是獻給于前些年自殺的女藝術家特列莎·鄧肯的。里松畫廊代理的卡普爾作品，是一個掛在墻面上的巨大金色碗，但藝術家對色澤與光效的精絕控制所產生的幻覺感讓你無法分辨這個碗到底是平面的還是立體的。瑪瑞安·古德曼畫廊（Marian Goodman）的藝術家提諾·西格爾（Tino Sehgal）的觀念行為作品中，一個小姑娘在白盒子一樣的封閉空間中向觀眾講述著自己如何從二維的圖片被藝術家轉變為三維的實體，整個過程中小女孩好似一個被編了程序的擬人化機器人，有血有肉卻沒有情感，只是事后我與她聊了幾句才確認表演者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由弗瑞茲計劃的斯斯利亞·阿里瑪尼（Cecilia Alemani）策劃的博覽會特邀作品中，比較有意思的作品包括瑪瑞安·維泰爾（Marianne Vitale）的《駕駛艙》。戶外雕塑公園中的作品除了無法回避的麥卡錫的充氣狗，還有在河邊散步不經意中路過的湯姆·弗瑞德曼的雕塑《圓圈舞》，只是這個作品并不如他巨大的匹薩餅那樣令人印象深刻。

藝術交易會的舞臺上雖然是藝術品唱主戲，但這些作品畢竟不是只供人們來欣賞的，而更多是為了買賣的。無論是畫廊還是藝術家，都似乎在絞盡腦汁地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因為能夠讓人駐足越久，成交的幾率就越高，而博覽會就越成功。其他諸如座談、教育性講座、分散于各個部位的餐廳和酒吧、圖書攤位，當然還有舒適的洗手間，都無非是為了服務于交易的主旨。從近年全球各類藝術博覽交易會的操作不難看出，這樣的活動不僅是藝術和交易的“作秀”，更是藝術和商業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