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幽坊月暗

小曲，幽坊，月暗。一詞一景，景景相融，構成一幅分外幽靜銷魂的畫面。在我的腦子里，時常浮現。

喜歡這樣的味道。滿是薄涼的光陰。有況味，有安閑，有溫情，有神秘。

還有宿命。

說不清道不明的宿命。

看高峰導演的電影《柳如是》，喜歡得不行。喜歡柳如是的才情與貌美，更喜歡那些充滿溫情而幽怨氣質的畫面。

柳如是乃一代名妓，渾身上下無不透露著驚艷。大名鼎鼎的錢謙益一見到她，便傾慕不已，竟一口氣吟了十六首絕句贊美。柳如是也分外欣賞錢謙益的才華，并暗自感動于他的深情。錢謙益留柳如是在“半野堂”小住些時日，柳如是想也沒想便答應了。“半野堂”里外，溢滿他們的影子?；蛱ぱ┵p梅，或寒舟垂釣，或對月撫琴，或吟詩作對。光陰靜謐而安好，一片愜意。

柳如是喜歡讀詩詞，讀到辛棄疾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時，特別鐘情，愛不釋手。連號也要改作它——如是。錢謙益也喜歡這個名，在“半野堂”附近的紅豆山莊中為柳如是特筑一小樓，取名“我聞室”。《金剛經》中有“如是我聞”句，“我聞室”便是得名于此?！拔衣勈摇闭岛狭缡侵?，錢謙益可謂良苦用心。柳如是都明白，加之小樓精致典雅，更是讓她從心底迷醉。

“半簾燈焰，還如夢水，銷魂照個人來矣”。

——多么讓人憐惜，多么讓人心醉！

妝點柳如是與錢謙益愛情的正是那些景致。小曲，幽坊，月暗。薄霧纏繞，這樣的環境太適合兩個人纏綿。什么也不用理會，什么也不用思想。今夜，把溫情交給暗月，把才情交給小曲，把身體交給幽坊。

連“桃花得氣美人中”的桃花也沾染上這樣的氣質。暗月小曲中，開得驚艷而略帶些薄涼與寂寞。

喜歡那些畫面，喜歡那些小鎮。

每次去南方小鎮，總要選擇最最偏僻處住下。到夜里，沒有燈紅酒綠，沒有車鳴人聲，一片靜謐。可以讀書，可以品茗，可以凝思，也可以聽曲。

不錯，也可以聽曲。

但要等。等到夜深人靜，月暗影疏。琵琶聲聲，聲聲入耳，聲聲扣心。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手抱琵琶的是一名怎樣的女子。吹熄比月光更黯淡的燈火，披一件外套，關上門，便去尋。巷子七轉八轉，幽靜深邃，滿是巫氣。心底會有一點寒，如霧如月的寒。

聲音婉轉動聽，薄涼而立體。根本無法分辨方向，像東，也像西，像南，亦像北。不停地走，不停地轉，不停地尋，全是徒勞無功。此刻，彌漫四周的全是神秘的氣息。薄霧與暗月也是神秘的。

只好摸索著回去?；厝サ男嚼?，也一路曲聲。

這曲聲，我在蘇州、揚州、同里、周莊的暗夜里，都聽到過。

不用擔心這些曲聲影響入眠。曲聲清澈而悠揚，恰是安魂曲。許多次，我都是在曲聲中入夢。

是的，入夢。

太容易入夢。虛無縹緲的夢。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到處都是宿命的氣息，欲罷不能。

宿命不容人分辯，也不容人左右。柳如是也無法擺脫。

縱然柳如是才情橫溢，氣質驚艷，被冠為“秦淮八艷”之首，也于事無補。宿命早已給她安排好了歸宿，她唯有一步步邁向生命的終結。

終結得凄美而決絕——

吮血立下遺囑，三尺白凌懸梁自盡。

她香消玉殞的圖景，一點也沒有變。小曲。幽坊。月暗。只是幽靜銷魂的畫面成了最后的回憶。

在無助而無奈的光陰里，她一定相信了宿命。

小曲，幽坊，月暗。

——留給我的又會是些什么呢？

是幽靜銷魂，還是慘淡收場？都好。這樣的畫面太迷人，縱然終要香消玉殞，也要義無反顧地喜歡。有一口氣息尚存，便要追尋暗夜里的曲聲。唯有那樣的夜，才適合安放可愛而純美的靈魂。

其余的，就交給宿命，怎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