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
專欄作家,主持人。出版作品:《遠遠的村莊》、《豐收》、《真怕你是個乖孩子》。
對城市的感覺越來越遲鈍,我想,不是我老了,是這座城市再也年輕不起來了。是的,這座城市從未老去,它總是在不斷地變啊變,怎么可能老呢,但卻再也年輕不起來了。
2005年,我在春熙路附近有過一家服裝店,盤下那個鋪面的時候,腦子里裝滿了所有美好生活的想象,那個鋪面位于一棟舊樓的一樓,那棟舊樓被綠樹環繞,鋪面外就是一個汽車站,有三條線路分別通向這座城市的東、西、南面。
我把全部的熱情投入在裝修布置等開店的各項事務上,每天快活得像只小鳥。開業那天,進來了很多人,每進一個人,我就讓他(她)在我準備好的一件大大的T恤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送他(她)一件小禮物。記得有一對美國來的年輕人簽完名說,等他們有了孩子,會帶著孩子再來中國,再來這個小店看看。
開業幾個月,噩耗傳來,我的小店連同那條街要被拆了。房東說,你放心,他們會補償你裝修費。
在拆遷來臨之前,我將鋪面轉讓給了另一個人,別以為我不懷好意,是這個人主動上門的。他知道了這條街要被拆,他盤下了我的店,付給了屬于我的裝修費,然后把我的店又重新簡單裝修,每天去荷花池批發些廉價包包來賣,同時等待屬于他的裝修補償費。你應該聽明白了吧?他不是傻子,他是專門做這個的,他知道他最終會賺錢。
他不會心疼他那不花心思的裝修,他和我不一樣。
從那以后,我想,我跟這座城市還能有多少糾葛呢?它變得那么快走得那么快,而我從沒想過要趕上它的腳步。
如今我的生活那么簡單,我在自己的世界里過著自己的日子,我想不出任何一個離不開這座城市的理由,但也找不到任何一個離開的理由,所以我就一天天這么過著。
不久前和朋友去了寬巷子,突然記起大學畢業第一次走進這個地方,是夏天,梧桐樹下掩映著暗紅色的大門。推開其中一處,兩三個手搖蒲扇的老人轉過身朝我微笑。又走到另外一處,大門上寫著:私家住宅,非請勿入。第三個大門才是我要去的。進得院里,石板上長著青苔,一位老先生坐正屋拖長語調對我講:來了哦,拿過來——我給打工的影視公司送劇本,這位老人是誰,我不知。那畫面卻在記憶中定格成永恒。
而當我在寫城市的時候,我究竟在寫什么呢?有時候,我想贊美它,可我的動機是那么可疑,有的時候,我想批判它,可我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原諒和無奈,我是個溫和的人。
我是在心里愛著城市的,我寫下那么多和城市有關的文字,每一篇,都像是寫給城市的最后一封情書,每一篇都交織著愛與痛,和解和原諒。
我愛城市,希望它慢慢老去又永遠年輕,我不要現在這樣,不明不白,曖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