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二代、負二代與腐二代

課堂上有一位南方來的知名民營企業老板，大家問他有沒有讓自己的孩子接班的計劃，他斷然否定道：“做企業這么苦，我怎么能讓我的孩子再吃一次這個苦呢？”如果說成功企業家的孩子是“富二代”，那么這些孩子是成為負重前行的第二代（“負二代”）接班人，還是腐化墮落的第二代（“腐二代”）敗家子，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

作為父母的第一代，他們面臨的選擇其實很難。做甩手的家族股東，自然是大多數人的期望，但在職業化經營和職業化管理的大環境出現之前，這種期望多半是要落空的。不顧這個大環境的實際情況，帶著僥幸心理單兵冒進（“也許我身邊的這幾個人是可以信任的吧”），最后收獲的只能是深刻的教訓。剩下的選擇不多，要不清盤，坐吃山空；要不就只能知其不可而勉強為之，把企業交給自己的孩子，讓他們去接班，繼續把企業做下去。

自己孩子接班的問題，因為中國的一些特殊情況，又變得更加復雜。首先，是獨生子女政策。如果有三四個孩子，其中有一個孩子發自內心地對家族生意有興趣的概率就比較大；如果只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對家族生意的興趣就很難說了。強扭的瓜不甜，何況是需要全方位努力、全身心投入的企業管理工作？其次，是家庭作風問題。很多中國男人一旦有錢有地位，就開始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家庭關系變得非常復雜。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心理很健全的概率很小。再次，即使是正常的家庭，因為父母忙于創業，沒有時間與孩子在一起，孩子從保姆到寄宿學校，再到海外上大學，一直在孤獨中成長，很容易發生各種難以解決的問題。

最后一個是最重要的問題，中國的富二代往往接觸錢的時間太早。因為沒有時間陪孩子，很多父母出于補償心理，在錢方面放得很寬，孩子小小年紀就花錢如流水，養成一些驚人的消費習慣，不利于他們的自律和成長。西方人因為傳統的清教徒思想，在這方面一般都比中國人小心。

從孩子的角度，關鍵是明白李嘉誠的一句話，“內心的富貴才是真正的富貴”。什么是內心的富貴？艱苦奮斗，自我實現，實現自己的理想，最后更進一步，追求更高的無我。中國的古話則是“立德、立功、立言”。這幾個方面的條件，富二代乍看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好很多，其實是差很多。立言不論，先說立功。很多富二代喜歡強調自己如何白手起家，這個“白手”其實與尋常人家孩子的“白手”是兩回事。往最簡單里說，富二代出去借錢，人家一般都愿意借給你，因為知道老爺子不會見死不救。所以，無論你有多偉大的才華，取得多大的成功，人家都會先歸之于你的家庭。這種苦處，非個中人不容易體會。從立德的角度來看，他們也比普通人的起點低很多：如前所述，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周邊永遠是一圈阿諛奉承、唯唯諾諾的為稻粱謀的人，連個真心朋友都不容易交到，從人格培養的角度看，也絕對不是什么有利的條件。凡事有利必有弊，上帝永遠是公平的。從這個角度看，富二代如果不有心經營，化劣勢為優勢，化挑戰為機遇，從富二代變成腐二代的可能性極大。

關于富二代接班，圈內人最關心的事情之一是“華為家事”。華為以“不讓雷鋒吃虧”的高調文化征戰南北，所向披靡，多數人的揣測和希望是華為在第一代創業者后往職業化、公共化的方向發展，但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些年來華為越來越分明的“二代接班”的布局，更讓人驚訝的是，一般華為人對從“無私奉獻”到“華為家事”兩種話語邏輯之間的巨大落差的接納心理。大多數人貌似認為無可無不可，甚至認為是理所當然，樂觀其成。也許是華為財富分享的力度、華為到現在為止成功的程度賦予了創始人、創始人家族某種獨特的行為空間？

從企業的角度看，在沒有找到最合適的接班人之前，讓二代接班也許是讓創始人的卡里斯馬（charisma，指個人魅力）、威信、正當性（legitimacy）得到有效傳承的一種手段。而父子之間那種微妙的競爭心理，往往也能成為企業實現二次創業、持續創新的一種特殊資源。

也有觀察者擔心，他們不過是學IBM學得過火，連接班人的安排都亦步亦趨地學了。這其實是最危險的一種可能性。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小沃森成功接班老沃森的環境、背景、條件、機遇、運氣種種，幾乎無人可以復制。同樣是子接父班，有小沃森的成功經驗，但也有王列（王安之子）的慘痛教訓，憑什么你認為自己是在重復IBM的故事而不是在重復王安電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