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剛
摘 要:以儒家經典文獻為依托分析了“好善惡惡”的哲學根據、思想淵源及其在文化傳統中的表現;結合孔子、孟子、荀子的論述探討了培養此心的條件與方法;指出了此文化心理結構的延續性與恒常不變性;并根據歷史事實論述了此文化心理結構的作用與結果及其對社會、國家和個人的現實意義。這一理論,不管是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均有可資借鑒的重大意義。
關鍵詞:好善惡惡;物質與精神基礎;延續性;恒常性
中圖分類號:B22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18-0194-02
《詩經》是儒家的重要經典之一,以孔子、孟子、荀子(均精通五經)為主的先秦儒家繼承了其中的許多重要思想,不僅有理論上的闡述和發揮,亦有歷史上的根據。值得一提的便是《詩經》中對黎民百姓文化心理結構與價值取向的論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①便是這一思想的集中體現。孔子對此有著很高的評價,認為為此詩者一定是明曉了人生的大道,方能有此嘉言之流露。這首詩不僅點出了人的自然價值取向,而且指出了人心向背、朝代興衰存亡的一個重要背景和依據,于今仍有非常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一、“好善惡惡”的文化心理結構
儒家認為,人心具有天然的道德指向,而之所以有此指向,這是因為人稟賦了天地生生之大德,好善而惡惡。這種德性來自于天,而內在于人,這是天人合一的根據,有一種形而上的必然性而不可致詰。人可能由于后天的習為而與此自然指向偏離,有惡言惡行,但并不會真正改變這一傾向,也不會將人的善心完全消除而不存;人的善心時時會有透露和顯現,并伴有懊悔之舉,從而具有向善之可能。而且,不論其個人自身的修為如何,也不論其自身能否為善,但最基本的一點是,其所欲者必為善,希望別人對自己好一點。
儒家對此是深信不疑的,孔子、孟子、荀子對人心的這種自然傾向均有非常到位的把握。孔子說:“言忠信,行篤敬,雖蠻陌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②也就是說,一個人以忠信、篤敬之道而行,不管他到哪里,都會為人所接受和認可,都是可以行得通的;不然的話,雖州里之近,亦不可行。孟子認為,人的內心對禮義有著極高的認可度,“理義之悅我心,猶如芻豢之悅我口”③。又說:“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④不管是親疏遠近,不以道而行,則事事難成,這是因為人心有好善惡惡的自然取向,可欲之謂善,不符合此一取向標準的,將受到排斥和抗拒。而荀子亦言:“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小人也者,疾為誕而欲人之信己也,疾為詐而欲人之親己也,禽獸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己也;忠矣,而亦欲人之親己也;修正治辨矣,而亦欲人之善己也。”⑤他認為,不管是君子還是小人,他們有著“好榮惡辱,好利惡害”的相同心理結構,都希望他人善待自己,其內心充滿了對禮義的渴望,只不過小人做不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罷了。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人皆擁有儒家的這種道德理性,而不以地位、財富、修為境界等來判其有無,而只有隱晦與顯明程度的不同。一些知名的儒家學者,如孔孟、董仲舒、北宋四子、朱熹、王陽明、劉宗周等,均有極高的道德修養,并對治國、平天下之大道有著明確的認識。他們都是以身體道、知行合一的人,之所以為百姓所稱頌,并非因為其事功天下第一(不論職務大小,他們均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為民著想,沒有絲毫的懈怠),而是因為他們的道德修養讓人由衷敬佩,人們從心里認可他們,對他們“心悅誠服”。除了上述的文化人之外,但凡“好善惡惡”之人,只要按照這一原則而行事,均是值得稱道德。
二、顯明此文化心理結構物質與精神基礎
儒家思想并非一種唯道德主義,對與民生休戚相關的經濟、政治問題不加重視,或認為其無關大體。相反,從經典文獻來看,儒家對民生問題是非常關注的,認為如果不解決民生問題,就不具備從整體上提高民眾道德素養的物質基礎和條件。
孔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①在這里,孔子指出了三種不同道德水準的群體及其相應的行為模式,但并未談到提高人的道德素養的具體方法和措施。無疑,孔子是最為欣賞“仁者安仁”的,這一類人的修養已經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不管在何種情況下,他們都能夠與仁為一。他對“智者利仁”亦表示肯定,這類群體有操守,并一步步努力趨向仁。唯獨對前一群體和行為模式,孔子十分憂慮。這是因為,他們占社會人口的絕大多數,能否對他們進行良好的教育決定了社會的整體道德水平,社會的治亂安危亦與他們密切相關。對于他們,我們不能有過高的道德要求,畢竟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通觀《論語》所言,孔子在與門弟子的談話中,對此亦有所發揮。孔子認為,對于普通民眾要先“富之”,然后“教之”;要“足食”,“足兵”,只有保障了老百姓的物質生活和生命安全,才算具備了對他們施以教化的條件。
孟子對此亦有清楚的認識,他說:“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②因此,要想提高普通民眾的道德水準,讓他們有“恒心”,在位者必須讓百姓擁有“恒產”,這樣他們才能安居樂業。荀子亦有“富國、富民”的專門論述。不過,他們均認為富裕不是最根本的目的,而且富裕只是必要的條件,并不充分,此正如孟子所言:“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③只有在富裕的基礎上對民眾施以教化,提高他們的道德素養才是最終目的。同時,道德的生活也為民眾的幸福提供了根本、恒久的保證。
所以,在民眾的物質生活得到保障之后,就要彰顯其“好善惡惡”的文化心理結構,讓他們知道何為善、何為惡,唯有善才能真正符合其內心的需要,知惡之可惡而去之。這種教育是必要的,因為人心必有所取,不擇善則擇惡,不可道則可非道。這種選擇就是通常所謂的凈習和染習,積凈習則為士、君子、圣人,積染習則為小人、大惡、獨夫。不管是孔孟還是荀子,均貴篤行,能夠在日常工作與生活中,從切近處做起,不好高騖遠,不為豪言壯語,而是要腳踏實地去做,一分體驗,一分收獲,久而久之,必能見效。佛教講“見性成佛”,人人都有佛性,儒家講為仁由己,人人都有善心。故修身養性不從人得,不能舍近求遠,舍棄自己的田地而去耕耘別人的田地。因此,能明了自己內心的真實狀態,讀書窮理,切實而行,知行合一,變化氣質,則人必日進于高明之域,別有一番境界和氣象也。
三、該文化心理結構的延續
儒家思想在中國延續了幾千年之久,可以說是根深葉茂,但隨著20世紀中國傳統的家族制度、教育制度、政治制度的解體,一些學者認為儒學已經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環境,成為了歷史而被塵封在博物館中,或者已經成為一個無所歸依的“游魂”。這種看法多少不免有些悲觀,好像儒學真的已經喪失了生命力。然而著名學者李澤厚早在70年代末就指出:
“由孔子創立的這一套文化思想,已無孔不入地滲透在廣大人民的觀念、行為、習俗、信仰、思維方式、情感狀態……之中,自覺不自覺地成為人們處理各種事務、關系和生活的指導原則和基本方針,亦即構成了這個民族的某種共同的心理狀態和性格特征。值得重視的是,它的思想理論已轉化為一種文化—心理結構,不管你喜歡或不喜歡,這已經是一種歷史和現實的存在。”
這種文化—心理結構,最突出的莫過于道德理性之優先地位了,此正如孔子所言的“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孟子·公孫丑上》)。尤其在價值評判上,老百姓仍然遵循著善惡、是非、好壞的道路,一言以蔽之,即好善惡惡,即仁與不仁。
君子愛財,而取之有道。民富之后,要教育之,使之知曉人倫之道;食物和兵甲可去,而美德不可不存。莫論成敗,先論是非。這些說教,均突出了道德理性的首要地位。這些價值觀念或理念對國人的影響是巨大的,無論是史學還是文學,均體現了這些價值規范與判斷。歷史上能夠流傳下來的優秀作品,莫不符合這一價值的評判,文中莫不體現了儒家的“好善惡惡”之道。在國人心中,是非、善惡、好壞是最為權威、最為自然的評價標準。這種道德評判的文化心理結構,是人性使然。這種恒久而穩定的心理結構與評判視角,并不因時代的變遷而發生變化,從而有著超越的特質。
四、現實意義
孟子認為,三代之所以得到天下,是因為其以仁道得到了人心;三代之所以失天下,是因為其以不仁之道而失去了民心,天下之興廢存亡莫不如此。秦國非不強也,而二世而亡;項羽非不驍勇善戰也,而卒敗于劉邦,劉邦之寬仁大度,行民心之所望,其得天下也固宜;魏晉之得天下于孤兒寡母之手,其卑劣如此,故其失天下也促;宋代國力雖弱,然文治大行,以振舉百姓好善惡惡之心,而國祚綿長;元代雖橫行一時,然淺化而殘暴,徒激起人之惡惡之心,而國祚短促……豈國家之命運如是焉,天子侯王將相百姓之命運亦是如此。歷史事實,俯拾皆是,人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可不慎哉!
在現代社會,科技強國、經濟致富均成首務,然道德的重要性同樣不容忽視。社會問題層出不窮,一方面由于科技的不完善與功利主義盛行,而另一方面則在于道德水準的下降。比如說經濟危機,既有經濟制度、監管層面的問題,亦有道德危機上的根源。如果沒有道德因素對經濟活動進行制衡,危機的發生則是遲早的事情。比如說醫患關系,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然患者是否能夠康復,既取決于醫生的技術,又取決于醫生的道德水準。孟子認為,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適宜擔當大任,否則就是播撒其罪惡,讓無辜的人受難。這句話,用在工具或科技理性盛行的社會,是再也合適不過了。
“天不變,道亦不變”,而人亦不變,牛山之木也曾蒼翠,不如是之禿禿也。社會上之丑惡現象,并不符合人性和人心的真正需要。寒往暑來,晝至夜去,人性之真正樣態,必將隨著人內心的顯明而發顯,并足以溫暖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