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瑜
我談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不僅當代藝術和音樂中有“中國風”,從近期影視創作來看也有“中國風”的現象,好萊塢電影中的中國元素也在增加。
新世紀以來帶動中國電影產業崛起的重要類型就是古裝武俠大片,這本身是一種很有中國特色的類型片,運用了很多包括中國哲學在內的中國元素,這些中國元素也有迎合海外觀眾的意思。不過,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出現了《紅高粱》、《霸王別姬》、《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活著》等電影,所呈現的中國滿足了西方人對“專制中國”的想象,當時批評家非常自覺地用“后殖民主義”的理論來批評這些作品有自我東方化的嫌疑。現在幾乎沒有人會用東方學、后殖民主義的觀點來批評古裝武俠大片,這中間人們對于文化的想象發生了重要的變化。
第二個問題:如何理解包括“中國風”在內的經濟全球化時代的文化狀態。
如果說80年代是通過批判中國傳統和文化來擁抱現代化,那么新世紀以來,伴隨著中國經濟崛起,這些傳統和文化又成為我們自身的主體身份和文化認同。而新世紀以后,人們對于文化的理解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中國文化、西方文化不再專指涉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兩種文化在消費主義的舞臺上“和諧共存”。20世紀曾經建立起來的“傳統文化=封建文化”、“西方文化=殖民文化”的邏輯不成立了,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也可以“各美其美”了,這是“中國風”得以出現的前提。
第三個問題:文化多元主義。
文化多元主義有兩個基本特點:一個是文化被極大地泛化了,不僅當代藝術、音樂、電影是文化,吃飯、理發、穿著都是文化。二是文化具有了包容性,呈現出一種多元和差異狀態,比如既可以吃肯德基、麥當勞,也可以吃韓餐、日本料理或者泰國咖喱飯等,比如音樂上人們可以選擇聽“中國風”,也可以選擇聽“日本風”、“印度風”等。齊澤克曾經說過一個例子:麥當勞最初進入印度的時候,激起了印度人民的抵制,原因是麥當勞用牛油來炸薯條。很快,麥當勞就發表聲明說印度的炸薯條絕對不會再用牛油,于是人們不再抗議麥當勞進入印度。這件事可以看成麥當勞這種跨國公司對于印度本土文化的尊重。齊澤克的追問是,人們只愿意看到麥當勞乖乖地向本土文化妥協,而根本不關心麥當勞恰好是通過認同印度文化從而實現了全球擴張的事實。
冷戰之后大概出現了三種描述世界的話語,一種是福山的歷史終結論,政治民主化和經濟資本主義化成了歷史的唯一道路;第二種是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冷戰意識形態被各大文明之間的對抗所取代;第三種就是文化多元主義,也就是全球在政治經濟上是一體化的,在文化上實行多元主義。因此,文化多元主義就成了政治經濟全球化的借口。這種包容和差異的背后有著清晰的邊界,如果把文化多元主義比喻為一盤文化果盤,那么,既可以放中國水果,也可以放美國水果、日本水果,但是絕對不能放朝鮮水果或伊朗水果。
第四個問題:“中國風”不僅是一個文化現象。
其實在中國社會、經濟領域也出現了中國模式、中國道路、中國經驗的說法,或者“中國特色”也是一種“中國風”。如果說上世紀80年代走向世界、與西方接軌是一種文化修辭,那么2001年的入世行為則是實實在在地“接軌”,中國人總算可以坐到全球化的桌子邊上了。這里,“中國風”是否真的具有“中國特色”值得深思。
20世紀中國革命過程中出現的另一種“中國風”,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出現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這個說法是毛澤東1938年10月在《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中提出來的,即“洋八股必須廢止,空洞抽象的調頭必須少唱,教條主義必須休息,而代之以新鮮活潑的、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隨后40年代初期在中國文化界掀起了關于“民族形式”的大討論,對五四以來激烈反傳統的啟蒙文化進行了再批判,也是新中國成立后提出“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理論來源。這種看似文化的論述背后是一種政治性的思考和判斷。
這里,我提“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目的是為了與消費主義時代的文化或文化多元主義的去政治化相參照。可以看出,文化、文藝與政治脫鉤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癥候,而20世紀中國革命或現代化的重要遺產就是通過文化來實踐和實現一種政治價值。
(作者單位: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藝術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