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寶昌：《大宅門》我生命的全部

李麗

郭寶昌簡介：

1940年8月生，北京人。中國著名電影導(dǎo)演。電影作品有：《神女峰的迷霧》、《聯(lián)手警探》、《霧界》、《特區(qū)移民》等。電視劇作品有：《懷陰侯韓信》、《劍客春秋》、《沒有終點的跑道》、《大老板程長庚》、《日落紫禁城》，以及他以畢生心血拍攝的電視連續(xù)劇《大宅門》。

郭寶昌，《大宅門》的締造者。26年的宅門生涯，他已將這份宅門情結(jié)深深印在生命里。他曾經(jīng)表示，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一部完整的“大宅門”呈現(xiàn)給世人。

但一場浩劫，宅門消失殆盡，這十余載慘痛歷史始終無法表述，第三部如何闡述？幾經(jīng)躊躇，他汲取白景琦1912至1921年間的一段經(jīng)歷，用別樣的視角講述了一個全新的故事。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畢生積淀，40余年風(fēng)雨，郭寶昌完結(jié)了他的《大宅門》電視篇，但這并不意味著句號。這部凝聚著血和淚，甚至差點搭上性命的作品，郭寶昌坦言還會繼續(xù)，有生之年，他要把拍不成的故事寫成小說，留予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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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圈的大腕不少，但能夠擔(dān)得起響當(dāng)當(dāng)“爺”字的，郭寶昌算是一個。不僅因為他是北京人，“爺”是從宅門傳承下來的尊稱。更因為他為人耿直，對不平事敢怒敢言，當(dāng)?shù)闷疬@個“爺”字。

他幫過很多人，80年代初，他在廣西電影制片廠任藝術(shù)總監(jiān)期間，大力扶植新人，在他的支持下，張藝謀、陳凱歌等新一代導(dǎo)演推出了《一個和八個》、《黃土地》等作品，并因此奠定了中國第五代導(dǎo)演的扎實基礎(chǔ)。因此，張藝謀曾說：“沒有郭寶昌，就沒有中國第五代導(dǎo)演。”

他人緣佳，一部《大宅門》可以前呼后擁招來眾多大腕捧場客串。張藝謀、陳凱歌、姜文、何群、田壯壯、侯詠、李雪健……劇組一片星光璀璨。盡管是客串，他們中不乏有人為戲剃光頭，只為助寶爺一臂之力。

甚至，大宅門拍到了第三部，陳寶國、斯琴高娃、劉佩琦等老戲骨仍會為劇預(yù)留檔期，只等開機一聲令下。郭德綱、于謙、王志飛、梁天、鞏漢林等大咖，更是寶爺一句話，便立即加盟。

這份豪氣，這種面子，唯恐再難尋。

除了寶爺?shù)娜烁聍攘Γ@個跨越百年，幾經(jīng)波折，歷時40余載孕育才得以面世的故事，才最撼動人心。這是一個宅門親歷者的浮生錄，他記錄了人性的張揚、個性的泯滅，人情的冷暖，曾經(jīng)有這樣一群人，就活在這樣的世界里。

這或許是一個時代的傳奇，更是郭寶昌一生的傳奇。

郭寶昌原名李保常，出生在北京一個貧困之家，父親凍餓死于街頭。為了生存，母親將兩歲的他賣掉。幾經(jīng)輾轉(zhuǎn)之后，他被京城某名門望族收養(yǎng)，隨母姓改叫郭寶昌。這現(xiàn)實中的“大宅門”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京同仁堂樂家，他的養(yǎng)父即是樂家四爺，樂敬宇，也是日后《大宅門》中白景琦的原型。

在這里，他開啟了宅門生活。26年間，目睹了同仁堂的榮辱興衰。

郭寶昌自幼聰穎，5歲能唱戲，8歲寫文章，從16歲就開始醞釀，要將其宅門生活寫成小說，“這里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血淚情仇，我耳聞目睹，親身感受。這些酸甜苦辣，悲喜怒怨，無時無刻不在激蕩我的情懷，我想把它寫出來”。

沒想到，這少年時的夢想，卻幾經(jīng)風(fēng)雨，竟穿越了半個世紀，成為他一生奮斗的目標(bi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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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門》或許像一顆種子，被深深植根于郭寶昌的心底，盡管中途風(fēng)雨飄搖，艱辛歷盡，但它仍以頑強的生命力一點點冒出芽來，并縈繞于心多年。

寶爺?shù)恼T生涯終于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那時的他正就讀于北京電影學(xué)院導(dǎo)演系。1964年，他被打成“反動學(xué)生”，又因其“為反動資本家樹碑立傳”，判了3年刑，發(fā)配至昌平南口農(nóng)場勞動改造。當(dāng)“文革”風(fēng)暴驟起，郭寶昌又罪加一等，被判無期徒刑，寫了一半的《大宅門》手稿全部被查抄。

這樣的打擊并沒有澆滅他寫作的念頭，勞改期間他“賊心不死”，依然寫作《大宅門》。不過很快，此舉再度引人注意，他只得忍痛又一次把小說付之一炬。第三次手稿被毀，竟是由于他的婚姻變顧，妻子盛怒之下，把他視如生命的手稿扔進火中。從此，很長一段時間，他再也提不起精神創(chuàng)作。

記憶的閘門很神奇，當(dāng)你刻意屏蔽某段經(jīng)歷時，它仿佛從未出現(xiàn)在你的生命中，會暫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但當(dāng)它被有意喚起后，又會排山倒海涌入眼前，且歷歷在目。

手稿三度被毀，勞動改造十幾年，1980年，徹底被平反的郭寶昌被分配到廣西電影制片廠。此后的生活也漸漸安定下來，朋友們又開始提及有關(guān)大宅門的種種，此時，寶爺心底沉睡多年的那顆小種子開始一點點蘇醒，并開枝散葉。一種責(zé)任以及一種寫不出來就有負罪感的情緒折磨著他。

“養(yǎng)父對我一生的影響太大了，他寬容大度，醫(yī)道精湛，處世瀟灑。無論對事業(yè)、生活、金錢、女人，他都依著本心，做了一個男人應(yīng)該做的一切，他是徹徹底底活明白了。養(yǎng)父是我的偶像，我覺得應(yīng)該讓更多人知道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些人，他們曾經(jīng)這樣做人，他們曾經(jīng)這樣活過……”

1994年，他終于再度動筆，完成《大宅門》前40集劇本。此后，拍攝過程中又遇夭折，但他始終決心不改，直到2000年由央視出面組織拍攝，命運多舛的《大宅門》才得以問世。

如今已經(jīng)73歲的郭寶昌，回首這段往事，仍然用“滿眼淚”總結(jié)。“它太難了，為了這部戲我盡了我所能盡到的一切力量，忍了我能忍的不能忍的一切，直到花甲之年才得以完成。”

或許是有了這40年的坎坷經(jīng)歷，以及數(shù)不清的人生磨難，才能有今天《大宅門》的深度和高度，也才能如此讓人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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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寶昌在《大宅門》中塑造了一個頂天立地的 “大男人”白景琦，這個形象脫胎于他的養(yǎng)父樂敬宇。而聰慧絕頂、力挽狂瀾的偉大女人“白文氏”是綜合了樂家三代女性，其中以養(yǎng)母郭榕對她的影響最為深刻。

“母親本是個丫環(huán)，后升為二奶奶，我呢，也是個窮人家的孩子，被抱養(yǎng)過來成了小少爺，母子倆的出身在那個大家庭里是備受歧視的。但我母親很堅強，為我撐起一片天空。”

為了把年幼的郭寶昌塑造成真正的宅門少年，母親在14歲時教他喝酒，16時教會他抽煙。“在這樣的宅門里，所有的爺都會抽煙喝酒，你不會怎么行？你長大后，飯桌上有多少事情要辦，為了生存，你就要立住。”此后，少年寶昌每天放學(xué)回來，桌上都放著一盒大中華，18歲時他已酒量驚人，能喝下2斤茅臺。

原本感情甚篤的母子倆，卻因為接二連三的“運動風(fēng)潮”，而心生隔閡。先是“反動學(xué)生”郭寶昌在 “階級成分論”十分猖獗的年代，突發(fā)奇想希望以貧下中農(nóng)的身份減免刑罰，于是動員母親放棄股息，遭到反對后便離家出走。

此后，勞動改造隔絕了寶爺與家中的一切來往，直到農(nóng)場散攤子他才得以回京看望母親。母子重逢，悲喜交集。但卻好景不長，因為和連里請假說的是探望親生母親，寶爺不得不離京回鄉(xiāng)探親。“我的家鄉(xiāng)之行深深地傷害了我的養(yǎng)母。我想對母親解釋，我對生母并沒什么感情，但就是說不出口。我知道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我終生難以報答。”直至1978年母親去逝，想說的話終未能說出口。

在郭寶昌所著，《說點您不知道的》一書中，他曾這樣描述當(dāng)時的心情：“我哭，哭到醫(yī)生說你的兩只眼睛要保不住了，我當(dāng)初為什么不向母親解釋清楚這一切？我做了那么多對不起她的事，她臨終前竟沒有聽到我的一句懺悔！”

母親帶著誤解與遺憾離開了人世，這也成了他最大的遺憾與痛處。盡管母親生前堅決反對他寫《大宅門》，但拍完《大宅門》后，寶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母親墳前，他圍著母親的墳一圈圈地轉(zhuǎn)，和母親聊天，“對不起了，老太太，《大宅門》我寫了，也拍了，而且我把你寫的拍的非常美好。《大宅門》我是按自己的良心來寫的”。

寶爺說自己畢生有兩大愿望，一個是寫《大宅門》里的故事，二是要寫《梅蘭芳》。第一個愿意基本上完成了，雖然還有一點點遺憾。“這是我的情懷之作，但確實《大宅門1912》沒那么純粹。由于種種原因，想寫的不能寫，劇本在尊重歷史的同時，又得滿足觀眾的口味，和市場接軌，有時候痛苦得直想撞墻。”好在還有小說，小說可以原原本本呈現(xiàn)那時的風(fēng)云際會，可以彌補一些遺憾。

提及第二個愿望，寶爺搖搖頭，顯得有些無奈。“我研究了梅蘭芳一輩子，平生就想拍梅蘭芳，我和梅家也先后接觸過三次，談不攏。認識不一樣啊，我覺得優(yōu)秀的，他們卻不想展現(xiàn)。”

或許，本就沒有所謂的圓滿，人生總是有所缺憾的。寶爺以近半個世紀的濃濃情結(jié)圓了一個夢，彰顯了堅守的力量。從某種意義上說，郭寶昌或許就是為《大宅門》而生，他的一生和此血肉相連，永遠有說不盡、扯不斷的淵源。郭寶昌說“我獻上的不僅僅是一部劇，而是我生命的全部。”

1&2&3&4.電視劇《大宅門1912》劇照。這段故事是以白景琦1912-1921年在濟南闖蕩的經(jīng)歷為原型演繹而來。郭寶昌說，迫于一些苦衷，這部戲已然不那么純粹，但自己已盡力，補齊這宅門里的故事，也給宅迷一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