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建州

北京,糖果三層
2013年4月12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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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以下簡稱GY!BE)在接受采訪時曾說:“我們是一支樂隊,也的確不僅是一支‘樂隊,我們更是一支‘軍隊,我們一起對抗世界。”沒錯,他們的陣容規(guī)模確實早已超過了我們對于“樂隊”的常規(guī)理解,在GY!BE最鼎盛時期,樂隊人數(shù)曾經(jīng)達到過空前的15人,是普通后搖樂隊的3至5倍,還曾經(jīng)拆成兩隊,分別以GY!BE之名進行巡演。與此同時,在他們隱居山林的那10年里,大概有超過10個分支在秘密的運作,最出名的當之無愧為A Silver Mt. Zion。
這次GY!BE的北京專場,他們的陣容人數(shù)雖然由之前的9人減少為8人,但仍可算得上一次創(chuàng)舉,所以演出場地也選在了能容納兩三千人的糖果三層,一方面是為觀眾人數(shù)考慮,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別的場地容實在不下這么多樂手,更不用說他們那將近一噸的設(shè)備。
GY!BE可能是眾大牌樂隊中最令人陌生的一支了,他們極少接受采訪,不信任媒體,唱片上也看不到任何樂隊成員的資料和相片。如果可以的話,他們甚至希望演出時都不出現(xiàn)在舞臺上;也許你可以通過Google和Wiki找到樂隊成員的名字和演出照,但恐怕沒幾個人可以給他們對上號,他們聲稱“言語是誤會的根源”,不是拒絕溝通,而是用音樂直抒觀點。對于GY!BE樂迷來說,這次可以說是難得的近距離目睹幾位真容的機會。坐鎮(zhèn)舞臺中央的Efrim無疑是隊中最受關(guān)注的人物(每次在網(wǎng)上搜GY!BE的圖片一定會有他),與Moya、Mauro并列GY!BE三大元老的他不止技巧出色,外形也是相當搶眼,看到那張被胡須和亂發(fā)遮住三分之二的臉,與其說他是加拿大人,更不如相信他是來自中東的游牧大叔。唯一的女提琴手Sohpie也非常亮眼,本人要比照片上漂亮,她精湛的技藝也是GY!BE身為“21世紀的貝多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臺上的另外一個焦點,是之前曾經(jīng)離隊的元老吉他手Mike Moya,這次他也回到了GY!BE巡演的陣容中,再度上演“螺絲刀”絕活。
GY!BE樂隊名字來自柳町光男1976年的黑白紀錄片《ゴッド·スピード·ユー! BLACK EMPEROR》,Efrim私下也是獨立電影導(dǎo)演,并且多次在歌曲中加入各種電影采樣,可見團員對于電影這門藝術(shù)的偏愛。在這次中國巡演中,他們也破天荒地攜帶四臺8MM膠片機一起進行演出,并且由喜歡在現(xiàn)場燒膠片著稱的妖人Karl Lemieux在幕后黑暗中操刀把控。在沒有燈光只有投影的舞臺上,覆蓋整面墻的投影的確成了觀眾唯一可以看的東西,臺下觀眾也確實浸淫在視聽兩種感官黏合的享受中無法自拔。在演出第二曲“Mladic”時,投影被割裂成左右兩塊,繁密晃動著閃現(xiàn)文字、剪報、舊照片和古老符號,這段視頻單看也許并無特殊之處,但當它與“Mladic”背后的混亂無序和癲狂霸權(quán)結(jié)合在一起時,卻呈現(xiàn)出許多極端金屬都無法比擬的邪教崇拜意味,著實有趣。
GY!BE的音樂很難用言語去形容,在這一首首長達20分鐘的宏偉樂章面前,任何贊美詞都顯得蒼白。這樣的現(xiàn)場,假如你沒有親身體會一次,就永遠不會理解那些愿意為它下跪的人。也許對于GY!BE自己來說,這一切都已經(jīng)成了慣性,上臺,將效果器扔到臺上,低頭演出,結(jié)束下臺。可這套循規(guī)蹈矩的動作所制造出的后座力卻足以影響臺下任何人,可以讓什么都不懂的人擁有夢想,可以讓正在玩樂隊的人回家種田,可以讓迷霧中的病人看清現(xiàn)實,也可以讓在職場打拼的正常人變成瘋子。
需要記住的是,在平穩(wěn)的序曲“Hope Drone”之后,“Mladic”應(yīng)聲而起,這首歌其實早在10年前就成型了,原名為“Alanbian”,講述的是1995年波黑塞族軍隊總司令Mladic在斯雷布雷尼察展開的穆斯林大屠殺,可謂GY!BE最黑暗最有壓迫感的作品。現(xiàn)場版的“Mladic”并沒有使用專輯中的大量采樣,而是直接由連綿不絕的小提琴獨奏延展出情緒,繼而爆發(fā)出一輪又一輪潮水般的拍打,力度和速度都在瞬間達到至高點,高潮延續(xù)將近10分鐘不曾停歇,讓人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這猶如末世般的凄暗、無助和絕望都以無休止形態(tài)擴大籠罩而來,正應(yīng)了Sin Ned那句話:“這是一種悲慟的吶喊,以孤絕的角度,從崩壞的世界邊緣,發(fā)出既沉郁而又激憤的哀控。”
之后的“Gathering Storms”是典型的后搖段式,先是幾位吉他手分別獨奏,正如暴風前夜般冷清寂靜,尚有一絲柔美存在。然而5分鐘左右,隨著提琴和揚音鼓齊聲奏響,眾樂手再次發(fā)力,制造出風雨飄搖般的呼嘯聲場:樹木倒塌,天空雷鳴,閉上眼,如身臨其境。與此同時,投影的重要性再次體現(xiàn),投影中不斷地播放公路、草原、湖泊、破房子和墓園,正與暴風雨后的蕭條遙相呼應(yīng),不能再貼切。聽這首曲子時可以回想起GY!BE接受采訪時說的一句話:“無論是音樂還是樂手都不會提供問題的答案,他們只會帶來一絲未來的希望。”這樣看來,無論是“Mladic”還是“Gathering Storms”,盡管都是在講“災(zāi)難”,但又都不像是誰寫給誰的挽歌,反而更像是他們站在更超脫的位置上唱出的自由之歌。
長達40分鐘的“Behemoth”應(yīng)該算是GY!BE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曲,對于已經(jīng)堅持了一個多小時的聽眾來說,不得不說是個磨煉。此時雖有少數(shù)樂迷忍受不了悶熱離開了舞池,但仍有將近1000人駐守在舞池下,淌著汗,攥著拳,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臺上。
演出的最后一曲,并不是之前期待的“BBF3”,而是選自首張專輯《F#A#∞》的“The Sad Mafioso”,隸屬于《The East Hastings(也就是1997版LP的Bleak, Uncertain, Beautiful...)》中的一個篇章。在起始的鋪墊段落,原本的吉他手操起了大提琴,與小提琴手Sophia一起勾勒出唯美感傷的畫面。這首曲子由兩次小高潮和一次大高潮組成,在最后一次高潮時,樂隊又變成了三把吉他兩把貝斯兩架鼓一把提琴的配置,不斷地在層次和力度上發(fā)生變化,像是氣溫不斷升高。最神奇的是,盡管樂曲已經(jīng)狂躁至沸點,團員們卻顯得分外沉著,幾乎沒有身體上的晃動,只是兢兢業(yè)業(yè)地進行著solo或點綴,這種可怕的掌控力簡直就像 King Crimson大神,所以說我們把GY!BE單純定義為“后搖”真的是不對的,人們分明從好幾首曲子的現(xiàn)場演奏中聽出了progressive rock的戲份。
演出結(jié)束后,樂手們逐個向觀眾致謝,逐個離場,沒有返場,也沒有人喊返場,觀眾散去得很慢,大部分傻在了現(xiàn)場,不知所措。幾分鐘后,樂手們再次出現(xiàn)在舞臺上收拾樂器,這也給了樂迷們索要簽名的機會,不少樂迷掏出早就藏在包里的黑膠,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