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懂不懂親人的意思

冬凝

我跟妹妹做伴兒

說起剛上一年級的外甥女琳琳假期不能獨立在家的事，悶頭吃飯的竹林子冷不丁地來一句：“媽，把她接到咱家，我跟她做伴兒。”

“你？真的？”我驚訝地看著竹林子。竹林子是五年級的小學生，比琳琳大五歲。這姐妹倆，從前每每湊在一起，都是水火不相容的斗架公雞，還不如與各自的伙伴相處融洽。

“當然是真的。”竹林子一點也沒猶豫。

我仍然詫異：“你真要跟小妹做伴兒？”

“是啊。你天天怪我沒有當姐姐的樣子，這次當給你看。小姨不能帶她上班，那我中午做飯給她吃，跟她一起玩，帶她寫作業。

把竹林子的話告訴妹妹，妹妹在電話那邊愣了足有一分鐘，然后嚷起來，興奮、猶豫，也有擔心：“姐，竹林子真懂事了，但琳琳不識好歹，可竹林子竟然有做飯給妹妹吃的心意呢，你說，敢不敢讓她們在一起？”

還記得從前暑假兩姐妹在一起的情形。琳琳不肯喊竹林子姐姐，她叫：“竹林子，竹林子！”竹林子歪著頭，不肯搭理。琳琳要在竹林子本子上畫畫，竹林子不給，卻要玩琳琳的多米諾骨牌，琳琳就把骨牌藏起來。竹林子顯擺著做折紙，琳琳搶過來把折紙撮成球球，妹妹趁琳琳不注意把骨牌偷偷拿給竹林子，琳琳發現后又哭又鬧：“那是我的，不給竹林子玩！”

妹妹訓琳琳：“為什么好東西不能跟姐姐分享？為什么要破壞姐姐的折紙？一個妹妹應該大名大號喊姐姐名字？”琳琳扭著頭，用一百個理由反駁。

我也吼竹林子：“你是姐姐，為什么不能讓著妹妹？你那本子咋那么金貴，妹妹大老遠兒來一趟，就不能給妹妹用用？有沒有做姐姐的樣子？”竹林子嘟著嘴不語，也是一幅不服氣的神情。

我跟妹妹斟酌很久，終于決定，征求琳琳的意見，只要琳琳愿意，我就接她。

很意外，琳琳竟然一點也沒猶豫：“我要回老家，跟竹林子玩，吃竹林子做的飯。”

你為什么做飯給我吃

路上，琳琳歪著頭問我：“姨媽，你上了班，竹林子會不會趁你不在家餓死我？”

我笑著搖頭：“你害怕？那為什么還要跟我走？”我輕輕點住她的額頭：“記住，叫竹林子是姐姐。竹林子做飯給她親愛的妹妹吃。”

琳琳抿著嘴，很認真：“姨媽，要是竹林子真的做個好姐姐，那我也做個好妹妹吧。嗯，我可以假裝做個好妹妹。”

我詫異：“為什么要假裝？”

琳琳頑皮地笑：“怕我做不好唄，做不好就要假裝，要不，竹林子就生氣了。”

“記著，叫姐姐！”我強調。

回到家，竹林子已經把小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騰出了學習桌和一個柜子，說是專門給琳琳妹妹用的。她接過琳琳的行李，一件一件歸類擺放，琳琳站在一邊，很大聲地張揚：“哎呀，真讓我媽媽說對了，你還真有個姐姐的樣子，我再也不叫你竹林子了，你是我最親愛的姐姐。”

竹林子笑得很燦爛，看來琳琳的話讓她很受用。她撲閃著眼睛：“你也是我最親愛的琳琳妹妹呀。”

琳琳頭一歪，一幅不解的神氣：“可是，竹林子，不，姐姐，你為什么會愿意陪我，還做飯給我吃？”

竹林子若有所思：“我媽媽跟我說了一萬遍，你和我，血管里流著一半兒相同的血，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的爸爸媽媽，我們倆就是最親的親人。所以我就應該愛你唄。哎，你懂不懂親人的意思？”

琳琳用力點了點頭。

很努力地做姐妹

我下班回家，姐妹倆正玩大富翁的游戲，琳琳耍賴皮，竹林子看出破綻，卻仍然依了琳琳。

琳琳高興地跳：“姨媽，姐姐沒餓死我，姐姐做蘑菇湯，被我們倆喝個精光，你摸摸，我的肚子，現在還是鼓鼓的！

我問琳琳：“姐姐有沒有欺負你？”

琳琳脆生生地，帶著炫耀的神氣：“我和姐姐玩得可開心呢。姐姐還帶我出去玩，遇到姐姐的同學，她們喜歡姐姐折的孔雀，對我也很好。”

我轉身問竹林子：“怎么樣，和妹妹玩得高興吧？”

竹林子低著頭，擺弄著大富翁的小紙片，答非所問：“媽媽，琳琳妹妹是我最親的妹妹，我怎么能欺負她，你不信任我嗎？”

“媽媽信任你，可你倆從前總是吵架，我不放心啊。妹妹是在咱們家，別讓她受委屈。”我輕輕地說。

“妹妹很聽話，也不像從前那么任性了。”竹林子仍然低著頭。

我在廚房洗菜，琳琳悄悄蹭到我身邊：“姨媽，上午我沒聽姐姐話，從沙發上往下跳，打翻了水果盤，姐姐生氣了，可是只一小會兒沒理我。我怕她不給我飯吃，就拿我的游戲機給她玩了。”

電腦屏幕，妹妹的頭像閃了又閃：“姐，怎么樣？”

我飛快地敲字：“還好，姐姐努力做好姐姐，妹妹努力做好妹妹。”

大家都這樣叫別人家小孩兒

琳琳發起了小脾氣。她一邊哭得稀里嘩啦，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嘴里還嘟囔著：“我不要吃竹林子做的飯，竹林子騙我，我根本就不是竹林子最親的妹妹，我要回家，我要媽媽來接我。”

竹林子也哭得眼睛腫起來：“什么破妹妹，我好玩好吃的都盡著她，做錯事也原諒她，她還是說我沒當她是最親的妹妹。回她自己家吧，我早就當煩了姐姐。”

問竹林子怎么回事，竹林子直搖頭：“誰知道她怎么了，就是咱們樓上小雨妹妹來玩，走了她就不高興，一會兒哭起來了，說我沒當她是親妹妹。”

再問琳琳，琳琳啜泣著：“竹林子就是沒當我是親妹妹，我早就知道了，可我沒說出來，今天我知道就是這么回事，我再也不跟她玩了，我要回家，我要給媽媽打電話。”

百般勸慰不行，只好撥通妹妹的電話。琳琳聽到媽媽的聲音，更加大聲地哭起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媽媽——我要回家——姐姐叫樓上的小孩是小雨妹妹，叫我是琳琳妹妹，琳琳妹妹和小雨妹妹是一樣的不親——大家都這樣叫別人家小孩兒——前面帶著名字，都是這樣叫別人家小孩兒——”

“……”

琳琳擼一把鼻涕：“我姨媽喊你妹呀！你喊我姨媽姐呀！不帶名字！可是我姐姐叫我琳琳妹妹！我早就不喊她竹林子了，我都是叫姐姐——”

竟然，這小人兒懂得咂摸稱謂里的潛在涵義！

竹林子聽得真切，止住了哭聲，一邊抽泣，一邊斜著眼看琳琳。過了一陣兒，琳琳哭聲小了，把手機遞給了竹林子。

“……”

“小姨，不要謝我，都是我應該做的，我是姐姐……妹妹很懂事……我也發脾氣了……”

琳琳抱住竹林子，趴在竹林子肩上嗚咽：“姐姐，我還是要你當姐姐的，可是你要喊我妹妹，再也不許喊琳琳妹妹……”

我還想吃姐姐做的飯

妹妹接琳琳回程，是傍晚的火車票。

聽到兩姐妹的尖叫，我扔下行李，急急地跑過去。看到我，一個大男孩兒吹了聲口哨，正在兩姐妹面前低低吼叫的大狗轉身隨男孩兒跑掉了。

琳琳轉過身，像個大孩子樣安慰竹林子：“姐姐，別怕，別怕，沒事了。”

竹林子舉起的手臂慢慢放下來，長長噓了一口氣。

火車帶走了琳琳，竹林子紅著眼睛：“狗向我沖過來，妹妹擋在我前面保護我，媽媽，其實，妹妹也很怕狗。”說著，淚珠兒啪嗒啪嗒掉：“對你說實話吧，以前，我總因為妹妹挨訓，心里氣，想趁這個假期，你跟小姨不在眼前，我好好捉弄她。”竹林子嗚嗚地哭起來：“可妹妹真把我當成最愛她的姐姐了，她真傻。她一直對我那么好啊——”

手機嘟嘟地提示短信息。打開，是琳琳。“姨媽，你問問姐姐，我還算個好妹妹吧。我發誓，我不是假裝的。我是姐姐的親人，我愛姐姐。”

我把手機遞給竹林子。竹林子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靈巧穿梭。夕陽含笑，草木溫柔，我眼前的這個小孩，正在一點一點弄懂親人的意思。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