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板遇上“中紀委特派員”

姜國利

【√】除了“中紀委的李主任”、“駐華東局特派員”這樣幾個模棱兩可的頭銜，李國榮真正的身份和名字始終都是隱匿的

西裝革履、夾著高檔公文包、開著總價近百萬元的豪華越野車，經常出入黨政機關、高檔賓館、酒店，享有極高的社會地位和社會關系。日前，這位自稱曾經親自查辦陳良宇案件的“中紀委李主任、華東地區特派員”李國榮被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檢察院以涉嫌招搖撞騙罪和偽造公司、企業印章罪等罪依法批準逮捕。

自此，李國榮的真正身份和真實名字才現出了原形—— 李國亞，1963年出生，江蘇省蘇州市一企業的下崗職工，無業。逮捕前住蘇州市吳中區木瀆鎮。

“特派員”瞄上大老板

劉用綱是蘇州福建商會常務副會長，蘇州經融瑞通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原法定代表人（投資人）、董事長，在蘇州，也算是知名的企業家、大老板。

2008年初，劉用綱懷著對生活和事業的美好憧憬，來到古城蘇州市投資創業。同年10月，劉用綱便和幾個朋友一起收購了蘇州中勝金屬交易市場，2009年又投資近億元收購了蘇州市長江路寶馬大廈和蘇州江南汽配市場。

2010年初，一次朋友聚會時，劉用綱結識了自稱是復旦大學畢業的經濟學博士施曉風。施曉風稱其博士生導師是當代著名的經濟學家尹伯成教授。此后，施曉風幾乎天天來找劉用綱喝茶、聊天，并介紹他主辦的雜志《金報居周刊》在業內如何如何了得。其間他不斷地給劉用綱灌輸商業地產的理論及市場前景等。

施曉風還對劉用綱說，自己還有個后臺老板是中紀委的領導，因身份特殊不方便拋頭露面，所有事情都由他出面代言。施曉風多次強調，現在當官的沒有不怕中紀委的，只要中紀委領導出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如果能和他合著做生意，保證能賺大錢。

終于在一次“聊天”后，劉用綱被施曉風的誠意和后臺老板的“實力”打動了。

2010年6月，劉用綱按照和施曉風的約定，出資1000萬元成立蘇州經融瑞通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簡稱瑞通公司）。同時約定，出資人劉用綱占股60%，施曉風不用出資，但占股40%。施曉風以劉用剛不懂得經營為由，提出由他負責公司運營管理，劉用綱負責出資和融資。

公司成立不久，施曉風就將其后臺老板帶到了劉用綱的辦公室。此時的李國榮西裝革履，夾著公文包，“讓人一看就覺得像個大領導”。據施曉風介紹，李國榮是中紀委駐華東局的特派員，也是他的后臺老板，人稱“三爺”。

神秘“特派員”權勢通天

在談話中，李國榮稱自己62歲，還有3年退休，目前正病休在家。李國榮還介紹，病休前自己一直在中紀委華東局工作，辦公室就在上海市政府。而施曉風則在一旁不停地暗示，李特派員盡管病休在家，可還是大權在握，和省里、市里的領導關系非同一般。

雖然施曉風將李國榮吹捧上了天，但劉用綱也并非沒有懷疑。除了“中紀委的李主任”、“駐華東局特派員”這樣幾個模棱兩可的頭銜，李國榮真正的身份和名字始終都是隱匿的。對此，李國榮自己的解釋是因經常查辦國內高官的腐敗大案、要案，身份特殊，自己和中紀委的人都有多重身份，多個身份證，其個人信息 “不允許任何人查詢，也是查不到的”。

而在蘇州市，李國榮好像的確是個“名人”。幾乎和他接觸過的人包括一些地方官員都聽過李國榮講述自己是如何查辦陳良宇案件，如何七天七夜與陳良宇斗智、斗勇，最后“拿下”陳良宇的；幾乎都聽他講述過自己如何幫助江蘇省某市領導“擺平”中紀委和相關部門查處的。

通過這次見面，劉用綱認為這個“中紀委李主任”可能確有來頭。沒過多久，李特派員給他介紹了一位上海市做工程的楊老板，通過楊老板他們公司搞定了蘇州市吳中大道及環太湖公路的標段。

自此，劉用綱對李國榮的“主任、特派員”身份深信不疑，更是尊敬有加，將他敬為上賓。按照施曉風的提議，劉用綱還特意裝修了一間豪華的“領導辦公室”，供“特派員”李國榮接待、喝茶、聊天專用。

“特派員”安排老板進班房

2011年8月中旬的一天，施曉風找到劉用綱，一邊強調“李特派員”的能力很強，可以讓他們發大財，也能讓他們傾家蕩產。一邊暗示“李特派員”喜歡沃爾沃C90越野車，車價70多萬元。劉用綱覺得自己得罪不起對方，于是同意為對方購車。

由于當時瑞通公司資金緊張，劉用綱答應自己先出60萬元給李國榮購車，差額部分由李國榮自己墊付。于是，施曉風和李國榮與劉用綱一起來到蘇州一家4S店，劉用綱用銀行卡支付2萬元，為“李特派員”訂購了一輛沃爾沃C90越野車。之后，劉用綱又通過瑞通公司轉給李國亞（李國榮實名為李國亞）賬戶58萬元人民幣。沒過幾天，李國榮將嶄新的沃爾沃C90越野車開了回來。

此后，“特派員”李國榮逐漸從幕后走向臺前。公司經營主要由施曉風和李特派員大攬大包，陸續有多個項目，劉用綱先后投入近1500萬元至瑞通公司（含小額貸款450萬元）。

至2011年，瑞通公司已增加注冊資金為3000萬元人民幣，員工近40人，相對的開銷也非常大。但此時的瑞通公司在很長時間卻沒有相應的收入。李國榮提出，把劉用綱自己購買的寶馬大廈（12800平方米的寫字樓）委托給瑞通公司運營管理，可直到施曉風去世也沒能見到效益。

由于劉用綱投入數千萬元但長期沒有得到回報，瑞通公司現金流嚴重不足，資金鏈出現斷裂。此時的李國榮顯得格外大方，他慷慨解囊，主動借給融通公司200萬元，但利息卻高得驚人——年息36%。

案發后，劉用綱對辦案人員描述：“2011年11月的一天，施曉風和幾個彪形大漢到我辦公室，讓我將瑞通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變更為他，并讓我把我所占60%的股份也轉至他的名下，并說明其中20%的股份是無償送給‘三爺（李國榮）的。然后，施曉風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份《江南汽配市場全權委托協議書》（以下簡稱江南汽配市場），要將我和我老婆全資控股的江南汽配市場經營管理全權委托給施曉風。施曉風還說：‘我已經和李特派員商量過了，我給你寫個承諾書，等欠款的事了結后，你余下的40%股份及江南汽配市場就還給你。”

由于此時正是劉用綱在經濟上內外交困之際，加上“中紀委特派員”和施曉風等一干人苦苦相逼，作為外鄉人的劉用綱覺得無依無靠，是求助無門，只得將自己瑞通公司名下60%股份，全部轉至施曉風名下，同時將江南汽配市場的經營權也全權委托給了施曉風。

施曉風在得到蘇州江南汽配市場經營管理權后，就把蘇州江南汽配市場2012年可出租部分物業的全年的租金總計76萬元收走，資金下落不明。

2011年12月，資金鏈完全斷裂，巨額借款無法償還，包括銀行在內的債主們紛紛上門逼債。

這時，施曉風和李國榮都來找劉用綱，說“李特派員”已經和公安局說好了，只要他去投案自首，這樣就不用還錢了。到時候特派員會以中紀委領導的身份出面搞定，再把他放出來。

“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按照‘李特派員為我作出的選擇，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劉用綱對記者說。

然而，劉用綱投案后，公安機關認為其與銀行和其他債權人的債務關系屬于民事糾紛，沒有受理。劉用綱把情況向李國榮匯報后，李國榮讓劉用綱繼續到公安機關自首，并告訴怎么說公安機關才能立案。

劉用綱說：“按照李特派員和施曉風的計劃安排，我曾經幾次到公安機關主動交代，極力向公安機關證明我在借款時就有主觀故意和非法占有目的。經過努力，終于如愿以償，公安機關對我立案偵查，把我關進了看守所。”

劉用綱沒有想到，雖然按照施曉風和李國榮制訂的方案自己被送進了看守所，但并沒有擺脫債務的糾纏。

此時的劉用綱在看守所里苦思冥想，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只是欠人家錢，并沒有犯罪，他們讓我投案自首是為了什么？李國榮的中紀委李主任、駐華東局特派員身份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為什么他向我索要60萬元購車時，出具身份證上的名字不是李國榮而是李國亞？李特派員不是叫李國榮嗎？ 2011年認識李特派員時他就說自己63歲，身份證上出生年月為什么是1963年？1963年出生至2011年怎么也算不到63歲。難道這就是如“特派員”所說，是中紀委辦案需要而持有多個身份的其中一個嗎？如果真是中紀委領導，能向我索要60萬巨款嗎？

一番猜度下來，劉用綱開始懷疑李國榮中紀委主任、特派員身份的真偽。他想，這個中紀委李主任、李特派員極有可能是冒牌的，自己很有可能受騙上當了。

劉用綱是蘇州福建商會的常務副會長，劉用剛的案件驚動了福建商會的領導和會員們。為了幫助劉用剛解決困境，福建商會在幾天內就籌集了1000萬元，幫助劉用綱償還了銀行及其他借款，解決了資金困境。同時，劉用綱也被保釋了出來。

“特派員”從幕后跳向前臺

2012年5月黃金周，施曉風帶著瑞通公司部分高管去香港澳門旅游、考察，5月3日，到澳門的第一天就因病去世。

據瑞通公司原財務總監潘東升介紹，雖然瑞通公司的實際投資人是劉用綱，但在2011年劉用綱名下的股權已經全部轉到了施曉風的名下。施曉風去世后，員工私下都在議論，公司是劉用綱投資創辦的，公司法定代表人應該改回劉用綱或者讓劉用綱的親弟弟擔任。還有的員工認為，公司股份都在施曉風的名下，法定代表人應該由其合法繼承人，也就是他的妻子來擔任。不論誰任法定代表人，員工們都希望公司能夠正常經營下去，都希望公司能有個美好的未來。

誰也沒有想到，旅游、考察的高管們回到蘇州后，李國榮就以幫助死者施曉風管理公司為由，召集會議并安排公司經營及各項工作。潘東升和瑞通公司原副總經理沈雁文介紹，在2012年5月3日至6月7日間，李國榮每天都在公司值守，此間發生的所有文件、往來賬目都要經過他過目并同意。自此，“特派員”李國榮正式入主瑞通公司。

對于瑞通公司股權和法定代表人的安排，李國榮更是費盡了心機。施曉風死后，李國榮顯得格外用心。據施曉風母親施惠芬介紹：2012年5月10日，“三爺”在公墓為施曉風辦了個追悼會，場面很大，來的人不是什么總，就是政府的大領導，來了幾個將軍，但他們都不認識。

李國榮清楚，施曉風是企業的法定代表人，瑞通公司所有的股份都在他的名下，合法繼承人是其妻子、兒子及父母。李國榮清楚，要想實際占有并掌控瑞通公司，必須利用并妥善處理好這幾個的關系。

施曉風下葬后，李國榮找到施曉風的家人，說：“我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現在還沒有退休，做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不合適。”家人們一致推舉施曉風的愛人接管公司并擔任法定代表人。可李國榮卻認為，寡婦門前是非多，這樣工作起來不方便，還是應該由施曉風的母親來擔任這個法定代表人。

但在施曉風的母親施惠芬看來，自己連公司是咋回事都不知道，沒有辦法當這個法定代表人。雙方發生了非常大的爭議。最后，施惠芬等家人作出妥協，同意了李國榮給出的條件：

一、施惠芬掛名瑞通公司法定代表人，每月只能到公司一次或兩次，每月給付10000元工資；

二、每月支付施曉風的妻子、兒子生活費4000至5000元；

三、施曉風的兒子畢業后，李國榮（公司）負責給送到國外并承擔費用。

在同意上述條件后，施曉風的每名家人都按照對方要求每人寫了一份放棄繼承權的承諾書。

巧施連環計轉移資產

2012年6月7日，瑞通公司法定代表人及股份變更至施惠芬名下。雖然，施惠芬做了公司法定代表人，有了自己的辦公室，但公司的大權卻掌握在“三爺”手里。公司大小事務，都要經過李國榮同意，就連簽字都必須按照“三爺”李國榮旨意。“每次都是‘三爺讓我簽字的，是他告訴我怎么簽、簽到什么地方的。”施惠芬說。

同年7月中旬，李國榮對公司高管們說，正泰集團的名譽董事長是中央某領導的妹妹，李國榮稱自己家人與她有特殊的關系，通過她與正泰集團合作，再成立個公司，借助他們的力量開展業務。沒過幾天，李國榮就把蘇州正泰經瑞商業管理有限公司（簡稱：正泰經瑞公司）的工商執照拿了回來，李國榮自任公司總裁，辦公室設在瑞通公司。

2012年8月17日，李國榮以防備有人撬開辦公室拿公章干違法的事為借口，從施惠芬手中要走了公司的公章，讓對方簽署了一份將瑞通公司全權委托正泰經瑞公司管理的授權委托書。拿到委托書后，李國榮立即召開職工大會正式宣布此項授權。

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劉用綱投入3000萬元成立的瑞通公司即被這位“中紀委的李主任、李特派員”轉到了自己的手里，而留給劉用綱的則是近2000萬元的巨額債務。

“特派員”招搖撞騙落入法網

自2010年6月瑞通公司成立至2012年8月李國榮成立正泰經瑞公司，瑞通公司的資產、股份及業務的翻牌易主。在此期間，作為投資人的劉用綱和企業員工們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清了這個“中紀委李主任、華東局特派員”的真正目的和“良苦用心”。就是利用虛假身份騙取劉用綱、施惠芬和員工的信任，最后達到霸占企業、騙取企業巨額資產的目的。

劉用綱被保釋后，開始對李國榮的特殊身份暗中調查，但始終都沒有徹底查清其身份。

在此期間，瑞通公司副總經理沈雁雯和財務總監潘東升也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發現，李國榮出示的身份證上名字是李國亞而不是李國榮，出生年月也與其自稱的年齡相差甚遠。此時的施惠芬也醒悟到了自己只是被李國榮利用的“傀儡”角色。他意識到，如果繼續下去，后果不堪設想。先是財務總監借故辭了職，接著就是施惠芬向李國榮提出辭職，堅決不做法定代表人。

據劉用綱、沈雁雯和潘東升介紹，在李國榮掌控瑞通公司期間，公司百余萬資金不知去向，職工工資無法發放，就連為職工預留的社保款也不翼而飛。

劉用綱和職工們紛紛通過各種社會關系暗中調查這個神秘的“特派員”。通過調查發現，李國榮真名叫李國亞，曾經因涉嫌詐騙被公安機關查處過。

自2012年9月起，劉用綱和職工們分別向江蘇省公安廳、省紀委和中紀委、最高人民檢察院實名舉報。同年12月20日，犯罪嫌疑人李國亞被抓獲歸案。公安機關的調查顯示，李國亞（曾用名李國榮），1963年10月出生，捕前住蘇州市吳中區木瀆鎮。2005年8月5日，因賭博被蘇州市公安局罰款2000元；2006年10月19日，因招搖撞騙被蘇州市平江公安分局罰款1000元，行政拘留15天。

經調查，自2011年起，李國亞自稱為“中紀委李主任”、“李特派員”到處招搖撞騙。他以幫助融通公司承攬工程、疏通關系需要花錢等為由，先后騙取融通公司投資人現金數十萬元，及大量名貴家具、根雕、字畫等財物。同時，還先后多次至省內其他城市，以“中紀委李主任”的身份招搖撞騙。公安機關還查明，李國亞涉嫌偽造公司、企業印章罪等犯罪事實。

日前，江蘇省蘇州市吳中檢察院以涉嫌招搖撞騙罪，偽造公司、企業印章罪，依法對犯罪嫌疑人李國亞批準逮捕。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偵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