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復墾中的貪腐貓膩

馮建紅 卜祥軍

對昌樂縣檢察院反貪局局長趙華卿來說，剛剛過去的一年是他帶領的團隊辦案成果大豐收的一年，對其個人來說，也是可圈可點的收獲年。

2012年底，趙華卿帶領辦案團隊辦理的昌樂縣鄌郚鎮張宏等人貪污、受賄案，不管從案件規模上，還是辦案質量上，都贏得了臨近幾個縣市區兄弟院的好評。在總人口60萬的小縣城，“這是個大案子”，在當地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力。

與《方圓》記者的對話就從這起案子說起。

一封舉報信揭開土地復墾款串案

《方圓》：張宏等人貪污、受賄案，涉案金額達130余萬元，在你們辦理的案件中也算是大案子了吧？

趙華卿：昌樂縣是一個人口60余萬的小縣城，經濟條件相對濰坊市其他縣市區落后許多。這樣的地方查個涉案金額130萬的案子的確不算小。更何況，這還是個群體性腐敗的案子，3名鎮干部和3名村支書都因此“落馬”。

有人可能覺得他們職位不高，算不得大案，但他們卻是最貼近農村的一群基層干部，腐敗的危害是最直接的。

《方圓》：這起群體性腐敗案件的線索，最初是怎么來的？

趙華卿：這個案子并不是一開始就表現為窩串案。

當時我們接到群眾舉報，反映在縣里土地復墾的過程中，有村黨支部書記侵吞土地復墾款。針對這條線索，我分析，鄉鎮財務管理比較混亂，缺少有效監督，極有可能存在職務犯罪問題，決定對舉報線索進行初查。

調查中發現，舉報信所說的大都是事實。這時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土地復墾是個大項目，這個村的村干部有問題，那么其他村呢？于是我決定調取全縣進行土地復墾項目的相關賬務憑證、建筑承包合同以及材料明細等，一一進行排查。

《方圓》：排查工作量特別大吧？

趙華卿：近年來山東省政府投資1.8億多元用于山東省昌樂縣土地復墾工程建設，集中對昌樂南部3萬多畝荒山進行綜合整治。遭到群眾舉報的村落屬于鄌郚鎮，所以我們就打算從這個鎮實施排查。

鄌郚鎮位于昌樂西南部，這個鎮大約有153個村，10萬余人，是歷史名鎮，有“南鄌北都”之稱，是省政府確立的“中心鎮”。鄌郚鎮是2010年6月開始土地復墾項目，主要涵蓋了東劉家溝、于家洼和鐘家后溝三個村。鄌郚鎮副鎮長張宏，是涉案人員之一，是鄌郚鎮土地復墾項目的總負責人，也就是作為土地復墾項目的分管領導。

《方圓》：張宏等人貪污、受賄案就是在這次排查中發現的？

趙華卿：是的。對鄌郚鎮東劉家溝支部書記劉永、鐘家后溝支部書記呂兆進行重點排查時，查清了劉永虛開工時費、虛報工程款9萬余元的事實。再深入調查后，發現了分管副鎮長張宏、規劃所所長劉慶、經管站站長趙新交叉合伙貪污工程款和受賄問題。

基層干部權限大是貪腐主要誘因

《方圓》：這些人是如何貪腐的？

趙華卿：第一種手段就是利用采購收受賄賂。土地復墾項目涉及多項采購項目，正常情況下，這些工程項目實行包工包料，但在一個村干部的建議下，張宏默認了采購項目中主要的建筑材料由工作組采購，其余的由承包商進行承包。按照這個設想，項目形式上是經過招投標對外承包的，但實際上是村干部根據承包商的報價確定由誰來承包。承包商賄賂村干部的錢，村干部留一部分，再拿出部分錢賄賂張宏。

第二種渠道更為直接，就是采用虛開工程款和工時費的方式撈取油水。舉個例子，民房補貼17300元一間，但涉案人員在起草合同的時候，便寫上19300元一間，多出的2000元就中飽私囊了。再比如，在記錄挖掘機司機的工作時間時，明明只工作了8個小時，村干部會寫上18個小時，多余的10個小時的錢，就被涉案村干部吞掉。

《方圓》：其實這些人的作案手段很單一，每筆貪污款項看似也不大。

趙華卿：但從累積效果來看，涉案數額較大。該案涉案金額高達130余萬元，其中，涉案金額在40萬元以上的有2人，10萬元以上的有3人，最小的為3.9萬元。

《方圓》：這個案子涉案人員多，又是多次貪腐，查賬肯定是個大工程。

趙華卿：工作量大的確是這個案子的難點，涉案人員貪污的每筆數額不大，賬目很瑣碎。另外，涉及采購項目腐敗，沙、磚、鋁合金等采購都不是來自一個經銷商，采集證據時，需要一個個證人去找。這需要大量的辦案人員參與，所以辦這個案子時，我們拋開以前科室建制的辦案傳統，實行“全院一盤棋”。參與該案的總共四個科室，其中包括綜合科。辦這個案子期間，幾乎所有人天天出去找證人。

《方圓》：就這個案子來說，你認為造成基層干部貪腐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趙華卿：基層干部的權限過大。一個土地復墾組組長除了負責工程的招標，還包括物資采購以及工程款的支付。

再加上財務缺乏透明，缺少有效監督。在調查過程中，我們發現，有的村民對有關惠農政策不甚了解，有的甚至沒聽過土地復墾由財政撥款，工作組更沒有公開過相關賬務。

《方圓》：除了財務透明度問題，通過辦案，你認為還有哪些原因導致這類腐敗的發生？

趙華卿：最大的感受是基層干部文化層次低，法律意識淡薄。鐘家后溝村支部書記呂兆因受賄被查處后曾跟辦案人員說：“我一直認為我村新建樓房工程中，有的是通過我來招攬工程，給我好處費是應該的，根本不是犯法。現在才知道這樣辦不對，怪就怪自己法律知識知道得太少了?！眳握走@種想法，在另外幾個人的身上同樣能找到痕跡。

土地復墾中的腐敗問題或將增多

《方圓》：土地復墾項目過程中，沒有相關的制度或者專門的部門進行監管嗎？

趙華卿：監督大多流于形式。土地復墾項目由土地部門負責審批，審批之后交由鄉鎮政府負責完成，但對土地復墾工程，特別是資金的運作土地部門不管不問，而全部交由鄉鎮政府負責，鄉鎮政府雖然專設了資金賬戶，由專門人員負責，但對資金的審批和使用監督不嚴，工作組報什么批什么，不核實不審計。

張宏等六人共侵吞復墾資金100多萬元，主要是通過虛開發票的方式，而縣土地部門及鎮政府均未對此認真核實，甚至沒有進行任何審計，監督嚴重缺位。

《方圓》：我了解到，臨近縣市區大都還沒有辦理過土地復墾中的腐敗案件，這類案件發生很少？

趙華卿：這幾年，網絡上也曝光了不少土地復墾貪腐的案子，但似乎并未引起社會的重點關注。據我了解，昌樂縣周圍幾個縣市區，甚至沒有辦理過一起這類案子。不是存在得少，而是沒有查處。這類案件的辦理難度大，發現難。但我相信，未來土地復墾中的腐敗案件可能會越來越多。

從國家大的政策層面上來說，2012年底國土資源部第56號令，發布的《土地復墾條例實施辦法》（于2013年3月份實施），進一步細化和落實國務院《土地復墾條例》的有關規定，就是要加快推進土地復墾工作。

根據媒體公布的信息，目前業內最保守的測算是，“十二五”期間國內土壤修復產業市場規模將超過1000億元。這是塊大蛋糕，很多企業都想分一杯羹。隨著土地復墾項目密集進行，此類項目中的腐敗問題也會浮出水面。

辦案重點傾向民生案件

《方圓》：這個案件是一個很典型的涉及民生民利的案件。這類案件占你們辦案總數的比重大嗎？

趙華卿：加大在民生民利方面的查處力度是我們目前辦案的一個趨向。在過去一年辦理的案件中，75%的案件屬于民生民利案件，這個比重還是相當高的。

《方圓》：你們辦理張宏等人的案子是個很好的經驗，日后辦理這類案件，可以說也有了經驗。

趙華卿：希望我們辦理的這個案子能夠建立一個辦理此類案件的標桿，供其他兄弟院借鑒。這個案子結束后，我們專門進行了一次調研，從案件發生的社會原因及遏制對策等作了詳細的梳理。

針對土地復墾貪腐的主要誘因，權利集中、監管流于形式等方面，我們還建議在土地復墾項目中，建立一套監督制約機制和工程管理制度。

《方圓》：這些應該算職務犯罪預防的一方面。

趙華卿：是的。當然這些理論的經驗積累不拿去實踐，能發揮的能動空間也很小。其實，在辦理完一件精品案件后，院里時常會安排辦案人員到企業和基層干部群中去講課?？梢哉f，憑著多年的辦案積累，以及為了尋找辦案線索“多方打聽”的習慣，我對當地大多數基層干部的情況都比較熟悉。

給他們講課時，也會有針對性地“點”一下他們。比如，有的干部犯了點問題，但沒有達到應該處以刑罰的地步，便沾沾自喜，存在僥幸心理。這些人中，有的文化素質比較低，有這種思想其實很危險，很容易走向張宏等人的老路子。所以，我會通過這種講課，給他們以警醒。

《方圓》：如此熟悉這些人的心理和實際狀況，平日一定下了不少工夫。講講你的辦案風格吧？

趙華卿：作為一個辦案近20年的老反貪辦案人，多年的辦案積累和打磨，多少學會了一點“洞悉人心”的本領。

我是1992年到昌樂縣檢察院的，在批捕科待了一年后，調到現在反貪局的前身經濟檢察科，從事偵查工作至今?？h里的經濟條件不太好，院里的辦案條件更不用說。直到2010年，院里才實現全部的電腦化辦公。設備跟不上，通訊、交通又落后，技術的不足只能靠人力來填補，就是多下工夫，通過各種場合和途徑搜集各種線索。

作為反貪局的領頭人，這兩年辦案更多的是整體統籌。要說辦案風格，我辦起案來的狀態跟平日生活差別較大，比較投入，有沖勁，腦子也比較活，所以過去辦案常常參與追逃等這種比較有挑戰性的工作內容。

其實，辦案久了，有時候也會產生倦怠，上案前，經常壓力大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但每完成一個漂亮的案子，也會興奮好久。比如說土地復墾貪腐的這個案子，讓我很有成就感。

（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