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


【√】群眾演員與影視公司或劇組的關系不具有典型的勞動關系特征,但這種特殊的用工形式究竟該如何規范,目前沒有相關的法律規定
“在供過于求的情況下,群眾演員市場是‘二道販的市場,而不是群眾演員自身的市場。”北京義聯勞動法援助與研究中心主任黃樂平長期關注群眾演員的生存狀況,他認為,群眾演員受“群頭”的盤剝,整個行業都存在。
部分“群頭”掌握著劇組資源、群眾演員資源,群眾演員只有依靠“群頭”搭橋才能獲得被雇傭的機會。在劇組——群頭——群眾演員這一鏈條中,群眾演員處于“食物鏈”的底端,沒有談判議價的機會和能力,只能被動挨宰。
許多業內人士和專家認為,要保障群眾演員的利益,可以建立一個協會性質的群眾演員機構,發揮類似職業介紹機構的作用,如此一來,既能縮小劇組以及群眾演員之間的交易成本,又能將群眾演員納入到公會,通過組織的力量來保障群眾演員的合法權益。
哪些人在拿群眾演員賺錢
群眾演員的權益任由“群頭”盤剝是行規,記者采訪過的導演、副導演都知曉這一實情,并表示這里面水很深,因為這其中牽扯到很多利益,并不是一個公司、一個劇組就能解決的。
八一電影制片導演王兵(化名)告訴記者,群眾演員市場的混亂跟整個演藝行業的不規范有關系,說白了就是“有人拿群眾演員賺錢”。
在群眾演員內部,有一些累積了不少關系的“群頭”,他們在劇組接戲拿錢,然后下發到小群頭身上,最后才是群眾演員,經過層層盤剝,最后到群眾演員身上,他們的身價就極為低廉。每人每天40元,這早已是不成文的市場價,因此,劇組給的錢越多,介入盤剝的人和組織就越多。北京的群眾演員經常在接戲的過程跟“群頭”講價,在40元上下還可以有20元的浮動空間;而在橫店的群眾演員,每天40元、工作8小時、超過時間按每小時5元計算的酬勞制度則是橫店演員公會的固定規定。
還有就是劇組的人。2012年在濟南召開的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年會上,導演陳家林指出現在很多劇組管理混亂,各種“拿回扣”,比如副導演從演員片酬中抽成,小演員片酬5萬,副導演自己要求拿1萬。
副導演拿群眾演員回扣的空間也很大。王兵表示,一個劇組的群眾演員通常是由專門的副導演負責,很多“群頭”就會去找副導演,要求提供自己手下的群眾演員,“群頭”經常會給副導演一筆回扣,以便于開展更多的聯系。而大“群頭”轉包給小“群頭”,這樣層層疊加,就算是劇組方面給群眾演員開出每人每天1000塊錢的價格,最終落到演員手里的可能依然只有幾十塊錢。“‘群頭還需要抽一部分錢給拍攝景點管理處和當地行政村算作保護費,這樣給群眾演員的更少。”
王兵對群眾演員的現狀是既同情又無奈,在目前電影制作越來越偏向制片方為中心的背景下,投資方負責投入資金,導演對副導演也沒有約束力,他們只關注電影的拍攝。“我們不關心是哪些人找的群演,只要不拖慢拍攝進度就行,對于其中是否有人拿回扣也很難去追究。”
沒有合同保障的雇傭關系
另一個困擾群眾演員行業的更為嚴重的問題是:群眾演員加入劇組拍戲,基本上不會沒有簽訂合同,他們與“群頭”也大多是口頭約定,報酬按天計發。
黃樂平認為,群眾演員與劇組的關系,符合雇傭關系的特征,雙方之間就某一具體工作達成合作,群眾演員受雇于劇組,按劇組指示拍戲后獲取勞動報酬,并不受劇組相關規章制度的約束,不具備勞動關系的屬性。“群頭”與群眾演員的關系,類似于建筑行業中的包工頭與工人的關系,但比包工關系更加松散。
群眾演員這一行業,之所以不簽訂勞動合同,有多方面的原因。黃樂平分析:一是行業特殊性,群眾演員并不直接受雇于某一用人單位(如影視公司),而是與各劇組之間形成一種松散的合作關系,有戲拍就來,沒有戲拍就走,不受劇組的管理,也就是不具備勞動關系的典型特征。二是群眾演員的權利意識淡漠,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合法權利。群眾演員與劇組的合作非常松散,且存在同時服務于多個劇組的情況,雙方之間的權利義務主要靠口頭約定,即使是最核心的內容如勞動報酬計算方式也是靠口頭約定,雙方一般不簽書面合同,這種建立在人際互信基礎上而不是契約上的合作是非常脆弱的。三是缺乏相應的法律規制,群眾演員與影視公司(劇組)的關系不具有典型的勞動關系特征,但這種特殊的用工形式究竟該如何規范,目前也沒有相關的法律規定。
群眾演員沒有勞動合同,說白了就是沒有用人單位的個體勞動者,職業風險很大。他們沒有穩定的工資收入來源,更沒有社會保險與住房公積金,也沒有其他社會保障,發生傷害事故時維權非常困難。
成立群眾演員公會?
黃樂平表示,建立一個協會性質的群眾演員機構,或許能為解決群眾演員的生存問題打開一個口子。
其實,在號稱“中國好萊塢”的浙江橫店就有“群眾演員公會”,它隸屬于橫店影視集團。該公會為每一個群眾演員登記注冊、建立演員庫。所有到橫店的劇組,統一由公會提供群眾演員,并繳納兩三百萬的保證金。群眾演員的工資統一由公會墊付,一旦遭遇劇組惡意拖欠群眾演員工資,就直接從保證金里扣。加入公會的群眾演員所得報酬由演員公會定期發放。群眾演員當天收工后,由群頭填寫工資條并找副導演或者制片主任簽字,到日子后憑工資條到公會領錢。
橫店公會的做法杜絕了群眾演員工資被克扣的現象。不過,在圈內人看來,橫店的公會組織不算是純粹的公會,它偏向管理,和電視劇協會、導演協會等協會的自治性質并不一樣。雖然這種做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規范群眾演員市場,但在維護群眾演員利益上并沒有實質性的改善。據記者了解,加入橫店群眾演員公會的群眾演員依然普遍沒有保險,“身價”也僅僅是盤剝后的40元每個工作日。
“成立一個類似于導演協會的群眾演員公會是個辦法,但公會誰去組織是個問題。”北京市金誠同達律師事務所律師周俊武說,目前中國有制、導、編、演四大協會,它們都是行業性的民間組織,它能起到的作用,一個是自律,約束自己的成員;二是替自己的成員維權,做些調查、取證工作。對所有侵犯演員權益的問題進行合理、合法、有效的解決。“但光靠群眾演員是自發不起來的,他們沒有話語權。”
王兵也認為成立類似于導演、演員協會的群眾演員協會很難。首先,在中國入某某協會組織是個待遇或者榮譽,群眾演員達不到這個門檻,入不了會;其次,群眾演員本身流動性太大,可能今年干了幾天就不干;即使成立一個全國性的群演組織,劇組到某個影視基地去拍戲,還要受該影視基地的掣肘。“你必須要用該基地的群眾演員,為了拍攝周期和節省成本,不可能從橫店運一批群演來北京。”
王兵表示,維護群眾演員的利益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群眾演員市場的不規范是整個演藝界不規范的末端。“如果國家要保護群眾演員這個工種,必須在全行業內制定相關的法律,讓全行業的人嚴格遵守。”比如對劇組進行資格審查,規定只有具備一定資質的演藝機構才可以招募群眾演員,劇組拍戲嚴格遵照勞動合同法,使用群眾演員必須與之簽訂勞動合同等等。
今年3月,群眾演員李兆坤等人通過微博向中國廣播電視協會呼吁成立群眾演員工作組,作為演員委員會的下級組織。這一呼吁很快得到演員委員會官方的回應。秘書長張歌表示:“在法律與社會層面,群眾演員被關注度小,而其中向群眾演員收取高額中介費、潛規則等根深蒂固的‘頑疾,有待制、導、編、演四大委員會聯合起來,共同進行治理。”
對此,周俊武認為通過導演協會、制片人協會等組織扶植培育群眾演員協會是目前最佳的路徑,他建議導演和制片方優先啟用群演協會的會員,要用群眾演員必須上三險。只用制、導、編、演四大協會跟群眾演員協會形成長期合作關系,避免拍部戲就散伙的“短期合作”關系,群眾演員市場才能慢慢走上有序的道路。
周俊武說,以利益共同體的觀點看,群眾演員的生存狀態也關系到影片的效果,國外的群眾演員個個都很有氣質,這與演員本身有關系。“比如英劇港劇中的陪審團也由群眾演員擔任,當法官要陪審團團長念一下有罪或無罪的判決結果時,攝像機會掃一遍整個陪審席,那些群眾演員做得多專業,他們對結果反應各不相同,有人厭惡、有人贊賞,這是花40塊錢請農民工穿上西裝所演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