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洪平
韓楓現在很犯難,白楚楚向他借錢的電話終于打來了,當時他正在開車。就推說前面有警察,過一會兒再給她打過去??删觳荒鼙WC他一輩子也無需答復白楚楚,尤其交通警察更管不了這段兒。所以他必須絞盡腦汁,找到一個令自己相信的理由。因為只有自己相信了,白楚楚才會相信。
屈指算來。與白楚楚相識已經五年了。那時的韓楓更年輕一點,身上還有一些威風凜凜的氣勢,他正掌管著一家餐飲公司,雖然公司的規模很大。但只有骨干是國營職工,大部分一線員工都是招聘來的臨時工,白楚楚就是其中的一個。韓楓剛來時,就一眼注意到她了,公司里盡管人員眾多,像白楚楚這樣相貌清秀的實在太少,或者說根本沒有。但凡有點姿色的女人,是不可能到這種地方來的。白楚楚的美,其實也達不到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她有太多粗俗的女人來映襯。這樣她就如鶴立雞群一樣被凸顯出來了。她是受客觀條件限制被迫漂亮起來的,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并認為世界雖大,觸手可及的美,才真實可信,這一點對韓楓就很致命。
韓楓很少到生產現場,他是機關干部出身,這次來基層是因為與頂頭上司不睦,很有些賭氣的成分??墒?,現實不會因他個人的脾氣而有絲毫的改變。公司每天要生產數千份的快餐盒飯,還要為數十家單位送餐:每天中午熱鬧非凡,很多員工做完了飯,還要跟車去送餐,配送的車輛和穿著雪白工作服的員工擠滿了大院,人喊車鳴一片繁忙。餐飲公司所在地原先是個環境優美的幼兒園,這些年幼兒越來越少,很多幼兒園取消或合并了,整座院子就由天真的笑聲變成了香味四溢的餐飲公司了。
這時,韓楓會走出他的辦公室。來到裝車現場。那些員工就壓低了聲音,迅速瞟了他一眼。紛紛跳上屬于自己配送的餐車呼嘯而去。然后韓楓折回來走進生產現場,看那些留下來的人打掃衛生。他是一個喜歡干凈的人,有時強調衛生超過了飯菜質量。雖然大家覺得不太舒服。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每次有人來參觀或者訂餐,一進生產車間大門。就被眼前明亮整齊的生產線打動了,至于飯菜可不可口那是另當別論的事兒。不吃出毛病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所以公司的用戶一直很穩定。平時只有負責大宗貨物的供應商來送貨。他才到庫房。一般都是供應商提前給他打電話。等他從辦公室一路走到庫房。供應商已經到了,簡單寒喧幾句就把上次結賬的回扣,直接塞進了他的口袋。
這個過程他很平靜。甚至僵硬得像個雕像。一切仿佛與他無關,一直到供應商鉆進送貨車擺擺手走了,他也一動沒動。只有第一次給他塞錢,讓他受到了驚嚇,因為沒有起碼的鋪墊。非常直接,但他很快穩定了陣腳,以后就習慣了。直到這時,他才開始回想,難道這個環節被白楚楚看到了?
平心而論,相貌堂堂的韓楓,并沒對包括白楚楚在內的這些臨時工打什么歪主意,可能以前的領導留下了這樣的無形資產,所以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私下里嚼舌頭無非就是這些事兒。韓楓還沒正眼瞅白楚楚呢,背后那些愿意操這份心的人們,就已經替他倆安排好情節了。當然,沒人當著他們的面說,白楚楚還在認真地準備自己的臺詞,在等一個恰當的機會,好把這些詞兒表演給韓楓聽。
最近經常停水,這讓韓楓非常惱火,餐飲業如果沒水。簡直就是滅頂之災,做飯要用水,洗菜要用水,清潔衛生要用水,洗餐具、洗工作服,個人衛生哪一樣不用水?每當沒水的時候,現場管理員就慌里慌張沖進他的辦公室:韓經理,又沒水了,這可咋整???然后,一個勁兒在旁邊叨咕,今天還有3家要求早點送餐的,咱們現在雇一輛水車送水,也得需要四十多分鐘……
韓楓坐不住了。他來到生產現場,擰了一下水龍頭,頓時從手上傳來一種有氣無力的松懈感,水管里還伴隨一陣低低的干渴的嘶鳴,這讓他異常沮喪,轉身一看那些洗菜工們都在緊緊盯著他,好像自來水管里的水也會聽領導的,只要他發話。就會滾滾而來似的!他馬上嚴肅起來,問現場管理員:老馬,如果水車四十分鐘內到達,一切就不會耽誤吧?
老馬點頭如搗蒜。
那你就趕緊打電話吧……對啦,你有沒有水車司機的電話?
有,有!老馬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身說,韓經理,這水車的錢……
以前怎么給還怎么給,你先打電話,我這就去找財務。
聽說四十分鐘后水車才到,聚攏一起的人群就散開,各忙各的去了。一個非常潔白的身影躍了過來。還沒到他身邊,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就迎面撲來,他不得不正視這個潔白的身影,白楚楚!如此近的距離,讓他看清了她的潔凈美麗,還有身上散發的那絲絲縷縷的味道。
韓楓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驚慌,但他咳嗽一下,還是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如果白楚楚僅僅有個漂亮的臉蛋,那么故事也許就到此為止了,可她還有一顆上進的心。和異常自信的勁頭兒。機會有時是等來的,有時也是創造出來的,白楚楚與韓楓第一次面對面的接觸,今天想來,韓楓更覺怪異,非常像她一手炮制出來的。
當時有很多學校在他的公司訂餐,每天學校都有專人接收餐飲公司送來的午餐,根據不同的訂餐數,每天都記賬,雙方簽字,然后月底結賬。由于訂餐的學校太多,去每個學校送餐的這些人之中。就專門有個負責記賬的,白楚楚就是其中一個。偏偏就她負責的這個學校出事了,財務對賬發現這個學校少交了五千塊錢,一層層追問下來,她是最后一個直接與學校打交道的人,可她說記不清了。公司問了學校幾次,學校都說給了。交款的憑證卻誰也找不到,這下麻煩了,推來推去就推到韓楓手里了,他掂了掂這個麻煩,第一反應就是去學校核對,當然少不了白楚楚的陪同。
按理餐飲公司經理來了。學校怎么也得來個副校長接待,可他們是來對賬的,已經相互不信任了。也就談不上禮節了。韓楓和白楚楚直接來到學校負責午餐的老師的辦公室,司機則待在車里壓根兒沒下來。負責午餐的老師,極其平淡地敘述整個事情的經過,說了半天,就是解釋她們已經把錢交給餐飲公司了,很快,一個不相干的老師又把她喊走了,屋里只剩下韓楓和白楚楚。
開始他并沒在意,白楚楚也沒有主動跟他搭訕,過了一會兒,韓楓似乎無意間發現了她寂寞的美。白楚楚一直伏在辦公桌上,好像在認真核對剛才那個老師拿出來的對賬單,可老師明明走了,椅子空著呢。她翹起的臀部很豐滿,全身曲線流暢,這時韓楓才注意到,她的工作服明顯被改動了,非常合體。也只有她能把餐飲業的工作服穿出這般性感來!
韓楓的頭緒一下子亂了,他微微咳嗽了一聲,每當心情有變化,他都禁不住咳嗽,白楚楚好像知道他這個特點似的,她直起了身子,轉過臉沖他說:這個賬沒錯,可她們真沒把錢交到我手上……
韓楓本以為她會為此著急、難過,或者內疚,但這幾種表情都沒出現在那張輕輕施了粉黛的潔凈的臉上。她反而是與我毫不相干的神色,這種神色讓韓楓不敢往她身上去猜想什么,這筆錢到底去了哪里呢?白楚楚的思維顯然沒有停留在五千塊錢上,她的靈魂又飄回生產現場了。韓經理,你以后別再上當了,老馬跟送水的司機有貓膩,是他們故意給咱們停水的!
什么,故意的?韓楓的思維一下子就與她合拍了。
是的,這些年他們就這么耍領導的,聽說幾任經理都被耍得溜溜轉,大把銀子打水漂!
韓楓不自覺地又咳嗽了一聲,他馬上說:你怎么知道的?
白楚楚笑了,露出一副嫵媚狀:我比你早來幾天,而且還在最底層,所以很多事我清楚,你卻未必知道!
哦,那么當領導的,只能被耍得溜溜轉了?
那倒未必,只要你找到了負責咱們這片用水的小段,給他整明白了,不但不會停水了,而且水還可以隨便使,用多少水也只交那點錢!
韓楓用一種非常正式的目光打量她,白楚楚也沒客氣,迎著他的目光就把自己徹底展示出來,她希望他能用鋼刀一樣犀利的眼神。從她身上剜掉一塊肉才感到痛快淋漓似的!最后還是韓楓的目光退卻了,他像自言自語:小段,自來水公司,不會停水……怎么才能找到小段呢?
他會主動找你的,每次來新領導,他都會來咱們公司的,算是打個招呼。他的農村親戚的土豆,年年都由咱們幫著消化掉,所以你不用找,他肯定主動來跟你打交道的!說著。她掐手指頭算起來:快一個月了,他隨時都可能會出現!
雖然最后五千塊錢也沒著落。但韓楓沒再追問下去,他把精力放在了實現公司“用水工程”上。白楚楚沒說錯,小段兩天后就登門拜訪了,由于韓楓極端客氣,又有非常務實的態度。兩人一拍即合地成了朋友!接下來真就是員工隨便用水。也再沒了停水之憂矣!韓楓內心得意,有些員工暗中豎起大拇指,這個領導不自給,一槍未發,結果了一個漏洞!
其實堵住了水車的漏洞,卻在小段身上又開了新的漏洞,但這兩個漏洞有很大的區別,韓楓相信自己的決定還是符合經濟規律的??墒?,水的問題解決了,飯菜質量又出問題了,有的學校提出飯菜的量不夠,更多的提出,菜做得太難吃了,于是加大飯菜的量,調整食譜,可問題還是難以解決。韓楓終于認識到,餐飲業真的不好干,有些學校已經放出話來,下學期開學就不在餐飲公司訂餐了!
韓楓這些天坐不住椅子了。他天天蹲在現場,一邊與廚師談天,一邊親自監督飯菜質量,可從學校反饋的信息還不理想。他已經聽到風聲,有個同行業公司,開始挖他們的墻腳,現在做通了幾家學校的工作,堅決要在這個市場上分一杯羹!
韓楓非??床簧蠈Ψ绞褂玫南氯秊E手段,但他對這些冠冕堂皇的老師。在芝麻大的利益面前表現出的丑態更是嗤之以鼻,所以失掉這樣的市場,他也沒有什么疼痛之感,反而覺得有些解脫。事實證明,他這種文人清高的不務實的態度,最終毀滅了自己的前程。
白楚楚就是在韓楓極其困難的時候,毫不猶豫向他伸出了援手。餐飲公司以前不曾有過的諸多問題和矛盾。突然之間紛紛暴露出來,多年的辦公室生活,讓韓楓的確有些茫然。但他恰恰不愿意采取開會的方式解決問題,他討厭開會。骨子里就習慣了一個人決斷!什么是領導?就是能拿正確主意的人。而這次的主意。是白楚楚幫他出的。
好主意就像金點子,其實也是一層窗戶紙,說破了就都恍然大悟了:白楚楚的主意就是開發社區的餐飲服務,在廠區居民集中的地方設點,利用公司現有的加工能力,實行食品統一配送,因為餐飲公司是國營企業,老百姓認這塊金字招牌!韓楓對這個想法非常贊成,便民服務肯定有市場。他對白楚楚暗暗豎起了大拇指,等他搞完市場調研,寫了一份厚厚的策劃書,向上級匯報得到同意的批復后。正式啟動這個項目時,白楚楚的表現更讓他刮目相看!
從招工到培訓,再到手把手教這些新來的臨時工,白楚楚可謂費盡心思。尤其在廠大門附近,這個下班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漂亮的她竟然毫無羞澀地帶頭高聲叫賣,韓楓害怕碰見熟人,嚇得躲到很遠的地方,裝成一個四處打量風景的閑人。每當他偷偷地看她,總會發現她也不停地看他!這時,他就有些歉意、也有些心情復雜地沖她咧咧嘴,她則用燦爛的笑容回答他,然后叫賣聲就更高昂、激越,充滿了潑辣的味道,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很多人預計這個月將是餐飲公司有史以來最虧本的月份。很多家學校不再訂餐飲公司的飯,市場急劇惡化。有些員工開始擔心這個月的工資、獎金了,可實際效益不但沒有滑坡,財務還一下子擁有了大筆的現金!韓楓很高興,一個人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很多人都看出他內心的波瀾起伏。到下班時間了,他也沒有回家的意思。后來還讓一名廚師留下來,命他再等一會兒,炒幾個菜出來,專門給下班后到社區服務晚歸的白楚楚,他要在辦公室請她。
白楚楚穿著嶄新的特制白色工作服。腰間扎了一條暗紅色小圍裙,頭上戴著暗紅色三角巾,一股說不出來的俏皮勁兒。非常引人入勝。她原來皮膚就潔凈,這樣打扮更賞心悅目。美滋滋的收益,加上美人和美酒,韓楓不知自己從何時起。有些心猿意馬。
他舉起杯,有些動情地說:受累了……
白楚楚端著酒杯,卻沒跟他碰。笑嘻嘻地說:就這一句嗎?
哦,還有……真心地謝謝你!
呵呵,那我就接受你的感謝啦!說著,她一飲而盡,韓楓見狀。也只好把杯中的酒全都喝了。她放下自己的酒杯,拿起酒瓶給韓楓倒滿,又給自己倒滿,然后舉起來:這杯我敬你,感謝經理對我的信任!
話音未落,她仰脖又干了??粗讵q豫的韓楓,她平淡地說:你隨意吧!韓楓就不好意思,一小口接著一小口,勉強把酒都喝了!
謝謝,我知道你不能喝酒,今天連干兩杯,給足我面子了,多謝啦!
韓楓笑了笑:我不能喝酒你都知道,說說,還知道些啥?
我還知道你的書法很厲害!
這也知道?
還有呢!
還知道啥?
你還會唱京?。?/p>
?。∵@下他真的吃驚了,別說剛來這里不久,原來單位很多人也不知道他還會唱京劇。只有外地來客人了,酒桌上為了助興,一把手才會點他的將,讓他用獨特的嗓音和自己的理解,唱一曲《將相和》,常常贏得滿堂喝彩,很給單位掙面子!說白了,只有一些領導聽過,白楚楚竟然也知道,可見為了了解他。她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這時再看白楚楚,已是雙頰緋紅、神采奕奕,她的眼睛格外亮晶晶,好像很多心事正從這里慢慢流淌出來。
韓楓一時看得有些發呆,白楚楚羞澀地低下頭。把酒杯端了起來。他發現了自己失態,忙端起杯和她碰了一下,就著清脆的碰撞聲,說:別老說我呀,說說你,你這么了解我,我對你還一無所知呢,這樣不公平吧?
你真的愿意聽我說嗎?她用一雙征詢的目光緊緊盯著他。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從小在農村長大。我家的村子旁邊有一條河,所以我對水天生就有一種親近感。好像是在我十二三歲的那年。我們村子迎娶了一個住在這條河上游村里的姑娘,她長得很白,很好看,也非常喜歡水,經常在河里洗澡,有時玩水玩高興了就脫光了衣服。在河里自由自在地游,像一條雪白的美人魚,惹得全村女人嫉妒,就說她不正經。
有一天,這個女人的丈夫打了她。雪白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手印,還有人看到了她的身上。更是慘不忍睹!沒過幾天,這個女人就悄悄走了,再也沒回來。她平時對我很好,說我是個小美人,可惜生在了農村,只有進了城一輩子的命運才會改變,否則就白托生一回美人坯子了……
所以你就進城來了?韓楓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掛著微笑,白楚楚就覺得有揶揄的意思。她神情黯淡地說:我知道,像我這樣的農村人不管怎樣努力,也得不到城里人的尊重!
韓楓立即緊張起來: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你表面上尊重,可是你心里邊并沒有認真看待過
不是的,我……唉,其實,我家也是農村的,當年響應號召建設這座工廠,我父親拖家帶口來到了城里。我雖然是在城里生的,但老家確實在農村。別說我了,任何一個人你查查他祖上三代,不都是農村人嘛!
白楚楚的臉色由陰轉晴,很快高興起來:我不過跟你開開玩笑,看把你急的,呵呵!她笑得時候,故意流露一股小女孩兒的調皮勁兒。如果在平常,韓楓會討厭得罵娘,可在這一刻,他反而覺得她分外的嫵媚。
也許是喝了酒,也許是來到餐飲公司后,心中格外的失落。韓楓這時情緒有些失控。他不錯眼珠盯著白楚楚,她也干脆敞開了自己,任他一個細節接著一個細節地閱讀。可隨后他的唇,就沿著他大膽的目光開辟的道路,要與她的唇準確對接。那一刻,她分明猶豫了,但那兩片薄薄的唇沒有游離,而是機械地為他打開了。他突然嘗到了青草的芳香。
接著他的手也到了,胡亂地摟住她,然后想盡辦法,從她厚厚的工作服外面強行闖入。當他的手到達她的胸部時,他感覺她的身體一陣輕微的顫抖,他也感到了意外,原來她的乳房很小,就像女中學生那樣不諳世事般青澀、無辜。
她或許感到了他的遲疑,或許是女性特有的某種預感,她突然躲閃開,讓他的手很茫然地懸在一片空曠之中。就在這時,那個廚師莫名其妙地進來了。
韓楓急中生智,安排這只手盲目地做了一個盡量優雅的弧線,再把它從空中收回來。他側臉問廚師:你怎么還沒走?
廚師好像有些卑微地說:我看看還有什么需要沒有……
沒有了!韓楓的臉色已經變了。我沒跟你說,炒完菜你就可以回去嗎?
哦,可能我沒聽清。既然沒事,韓經理,那我就回去了?
看著廚師轉身出去。韓楓自言自語:我記得跟他說了,讓他回去了,怎么還在這兒呢!白楚楚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這些人,哼……就是不知剛才他看到沒有?
其實韓楓腦門早已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如果這時白楚楚去摸一定冰涼,甚至會把她嚇一跳!她看韓楓臉色不好,就安慰說:沒那么巧吧,我們已經分開了!你也真膽大,在這種地方……
說著。她的臉紅了。低下了頭:不過,你確實是我想象中的男人!
韓楓夜約白楚楚,在單位公開調情的事兒,還是很快流傳開來。很多女人都在情緒激動地說著白楚楚。她們仿佛看到了一篇好小說,紛紛要加入自己對主人公的理解和看法。很多人還努力回憶,發生在白楚楚身上的任何一點值得懷疑的事情,比如那天她下午沒來,韓楓也沒在辦公室,還有一次在賣熟食的現場,韓楓開車把她接走了,直到天黑才回來……她平常傲氣得很,可每次看韓楓的眼神卻都充滿了無限蜜意。
仔細算算,從韓楓打機關下來,不過一年而已,他的風流韻事有開頭有情節,還被剖析得徹徹底底,暴曬在大眾的目光底下。所以,那天領導找他談話,先說餐飲公司丟失了很多固定的市場份額,又說有人反映舉報,對他很不利,準備給他另行安排工作,他一句辯解的話也沒說出來。
偌大的餐飲公司轉眼之間,就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了。真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還是主帥呢,也難逃被沖刷出去的命運!當然,白楚楚還在,但對她而言,餐飲公司的一切都已成過眼煙云了!
開始的時候,白楚楚還經常給他打電話,有時也出來跟他見見面。一起吃個飯。然后拒絕了跟他去開房的要求,只是在他臉上匆匆吻了一下,平息了他的心情,就急急忙忙回去了。他知道新領導對白楚楚也很認可。韓楓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心里就像被什么沉重的東西慢慢刮了一下,本來沒當回事兒,過后卻悶痛得厲害!
他記得只有一次她跟他去了賓館,那天他的心情糟透了,工作不遂意,原來就跟他不對付的頂頭上司,又來給他當主任:周圍那些與他明爭暗斗的家伙。各個施展開拳腳。紛紛高就去了,只有他在基層白白轉了一圈,沒提拔起來,又回機關當個副主任!
白楚楚想盡量用柔軟的語言安慰他,可他一言不發,悶頭扒光了她的衣服,用粗暴的動作回答了她,好像只有這樣對待她,才能徹底發泄他心中的憤恨。很快,他就氣喘吁吁地趴在了她身邊。
這時,他才昏昏沉沉地開始聽她說話。
她說紅樓夢里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其實男人也是水做的,這種有魔力的水,讓男人成為男人,一旦噴發出來了,就像躺在我身邊的一只乖貓!
她摸了摸他光滑的后背,接著又說,觀世音為了度眾生,在碼頭上化作一個賣笑的風塵女子,讓很多人體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苦短人生……可惜,男人身體里的水,就像大河一樣不停流淌,誰也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會枯竭。
韓楓突然覺得她很陌生、高貴,他為自己此刻的赤身裸體感到羞愧難當。他蓋好了被子,翻過身來認真和她說話。因為她一直說,不要做那種事,躺在一起說說話多好!
他答應她了,可進了房間他就變得不可控制,現在風平浪靜了,他要兌現自己的諾言。你怎么知道得這么多?他沒好意思問她的學歷,在他看來她可能都沒讀過高中。
是我們村娶來的那個漂亮新娘子說的,可她有一樣沒說對,城里沒有河水。
不,她說得沒錯,城里有河,就是經常沒水,有的河還很臭。另外,城市太大了,河水像一根氣若游絲的線,隨時會斷。于是,城市就拋棄了這些河水。連算命的都把馬路當成河,把汽車當成河里的小船,不然,城里就沒有風水了。風水,風水,有風還要有水。水即是財嘛!
韓楓抖擻精神,不想在口才上輸給她,更主要還是男人的征服欲望使然。那天,他和她嘮了很久,做了好幾次,直到像她說的,他把男人的魔水揮霍盡了,完全干涸了。最后才一起昏昏睡去,開始兩人還抱在一處呢,醒來時早就背對著背了。
他和她都感到有些疲憊,分手就顯得極其平淡。沒想到,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沒約到她。他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想起來給她打電話,她也好像把他忘了一樣。直到很久之后,還是白楚楚主動給他來了電話,兩人在電話里說些不咸不淡的話。沒有一句與情愛有關,仿佛像一個單位里關系正常的男女同志在談工作,雙方都失去了應有的熱情,從那之后,就再也沒聯系過。
韓楓心里承認,如果就在那天分手之后,她向他借錢,他會毫不猶豫地掏出銀子,雖然談不上有多少拿多少。起碼會很用心地為她張羅??墒撬龥]有這樣做。很快,他在公司年終表彰的名單中??吹搅税壮拿?。接著更讓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按照慣例,公司每年的年底都要大張旗鼓地開一個迎春聯歡會,所屬各單位紛紛編排精彩節目。韓楓作為公司部門負責人。也冒著嚴寒開車到廠區工人文化宮參加了這個聯歡會。他坐在前排比較靠邊的位置上,默默感受著節日的氛圍和基層員工們歡天喜地的快樂。一把手拿著他潤色過的致辭,充滿激情地念完之后,節目就一個接一個表演起來。
當主持人用串詞把餐飲公司的節目推出來時,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表演者竟然是白楚楚!今天她改變了平常的發型。用一頭飄逸的披肩發,配上一襲白色長裙,手中還優雅地握著一把白色的小提琴!
她像個陌生人走上舞臺,繽紛耀眼的燈光把她的形象弄得如夢似幻,韓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希望能從那里看出其中的奧秘。果然,她接到了他發射的灼人的信息。就在她把小提琴放在肩上的瞬間,她迅速瞟了他一眼,他看出了她短暫的驚慌,但很快就穩定下來。她拉出了如泣如訴的琴聲
散會后,韓楓幾次拿出手機想給她打電話,看著滿大街穿著節日盛裝的人們。他想了想還是把手機揣進兜里。白楚楚是有丈夫的人。說不定此刻就在附近什么地方等著她呢。
韓楓這個新年是在充滿矛盾中度過的,本來想好了怎么聯系她,可一上班就改變主意了。他不能再找她了,一切都不是原來那個樣子了,他真的見了她,還能說什么呢?在一起如此深入纏綿,仿佛把一生該對一個人說的話都說完了,還說什么呢?這樣一個簡單的自問,讓他最后放棄了。同時放下的還有許多斑駁的光陰。
他每天準時上班下班,早已不再過分敏感,也不再心力交瘁,因為他學會了放棄,盡管這種放棄有些無奈。就像白楚楚拉小提琴的技藝,和她那竭力洋氣的打扮,可誰也無法阻擋她的成功。她不止一次說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城里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最好挨著水邊,因為自來水管突然沒水了我也不害怕!
為了這個目標,我吃多大的苦也在所不惜!你們這些一生下來就什么都不缺的城里人,是不可能真正理解我們的……我可能是水命,或者前世就是一條魚,永遠離不開水的,只有看見水面,站在岸邊聞到水的氣息,我才會活得滋滋潤潤。
我一直想用一套房子,只一套房子,來為我成為城里人,做個完美的注釋!
韓楓心里很清楚,白楚楚會按她自己的想法堅定走下去的,他已成了她前進路上經過的風景。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她做了精心的準備,這一點,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可沒過多久,白楚楚的電話卻打來了,她還是以往調皮的口吻,好像那天登臺表演的根本不是她。韓楓也就無法往那上面嘮,比如跟誰學的小提琴,為什么不跟他說她有這方面的愛好和天賦,總之,不過相互問問近況,像兩個關系很正常的男女同志。
從那以后,他有意無意屏蔽了一切有關白楚楚的信息。
現在想起她說買房這話時,那種天真的樣子讓韓楓有些不寒而栗,那根本不是天真。是何等堅定的決心哪!他已經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好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獻出自己瞞著老婆攢的三萬塊私房錢!
雖然機關清貧了一些,但獎金每月還是很可觀的,何況一把手最近流露出再把他派下去的意思,所以無論如何這個時候都不能出差錯。
他從樓里出來,到了大樓后面停車場的樹下,才撥通了白楚楚的電話。
喂。楚楚,是我!
哦,韓經理,怎么才給我回電話?。?/p>
自從相識她就叫他韓經理,兩個人有了關系她依然這樣叫他。
你不知道,今天市內非常堵車,有幾條路昨天下大暴雨積的水還沒完全退去呢……你說你買房了?還差多少錢?
差了整整47分鐘!
什么,你說什么呢?什么差了47分鐘?
你的電話,距離我期待的回話時間差了47分鐘!我猜得到你在這47分鐘里如何思考的。其實我三年前就離開餐飲公司了,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電話,三年間我與他人合辦了一家文化公司,我并不缺買房子的錢,我缺的是一種真實感……
韓楓本想說你是不是病了,又覺得不合適,索性就不言語了,
你別往心里去,我是突發奇想,就想檢驗一下我們過去的那些事情能有幾分是真的!曾經的生命歷程是否像自己認為的那樣形如流水……
韓楓默默關了手機,他相信城里的馬路就是河流。昨天的大暴雨,讓許多汽車像船一樣游弋、拋錨和沉沒,只是這一切總讓他和白楚楚一樣,感到很不真實。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