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的“孕婦”（外兩題）

張敏

隆冬臘月，天寒地凍。公交車慢悠悠地行駛著，駕駛員小心翼翼地轉著方向盤。

車子轉向路邊，緩緩地靠站停下。從前門上來三四個人，其中一位女子在人群中特別顯眼：她上身穿著的好像似貂皮大衣，腳蹬高跟皮靴，一副準貴婦的打扮，只是高高鼓起的肚子與這身穿戴似乎不大協調。

車廂里已經坐滿了人，喇叭里及時傳出：“請給你身邊需要照顧的人讓座，謝謝！……”

“奶奶，您請坐。”一位學生模樣的孩子首先響應，站起來給剛上車的一位老婦讓座。

“姑娘哪，挺著這么大的肚子，站著怪累的。以后可不要穿高跟鞋了，危險哪！”鄰座一位頭發花白的婦女，估摸也是位準老人，她瞧瞧那位大肚子少婦，又瞧瞧車廂里滿座的老人，自覺地站了起來。

那孕婦心安理得地坐下來，也不說聲謝謝。不過，整個過程還是讓車廂里的人感到溫暖如家，有人由衷地贊嘆現在社會風氣好，雷鋒精神又回來了。

“汪，汪汪，汪汪汪，……”車子重新開動不久，不知從哪里傳來了狗叫聲，大家循聲尋找。

“寶寶，叫什么呢？媽咪知道你想出來了。”只見那位孕婦拉開衣服拉鏈，從懷里抱出一只白色的寵物狗來。

一下子，石破天驚，整個車廂里的人都愣住了。

那位孕婦卻旁若無人，坦然地抱著狗狗，和狗狗臉貼著臉，不停地和它親熱著：“寶寶，媽咪知道你餓了，我這就給你喂吃的。”說著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包東西，放在一只精致的盤子里。就這樣一只手抱著狗狗，一只手托著盤子，看著狗狗吃著盤子里的食物。

車廂里的人們向她投去鄙夷的目光。剛才給她讓座的那位頭發花白的婦女更是氣得不行，一種被欺騙被侮辱的感覺襲上心來，真想一把把她拉起來。不過，她還是忍住了，只是用輕蔑的眼神瞧著這位“孕婦”。

“孕婦”全神貫注地看著狗狗美美地吃著食物，全然不顧他人的蔑視。等狗狗吃完食物，她拉開衣服拉鏈，準備將它放回懷里。她用手拍拍狗狗的身子，親昵地說：“睡吧，媽咪懷里暖和著呢！”

那位給她讓座的婦女“噗嗤”一聲笑出來，笑聲里充滿了蔑視和嘲弄。

“孕婦”這才抬起頭來，發現大家正用冷冷的目光盯著自己，忙說：“大家別見怪，寶寶可聽話了，比我兒子還聽話。今天兒子到外婆家去了，我就帶寶寶出來兜兜風。如果你們孩子不在身邊時，寂寞了，不妨學學我，養只狗狗，它絕對聽話，絕對忠實于你。”

“孕婦”嘮叨時，車子又到了一個停靠站，下的人少，上的人多，車廂里被塞得滿滿的，還有老人站著。有人說話了：“狗狗既然比孩子還聽話，那么孩子都知道給老人讓座，現在請狗狗給老人讓座。”

“請狗狗給老人讓座，……”車廂里傳來附和聲。

“如果狗狗不能讓座，請狗狗的媽咪代狗狗讓座。”

……

“孕婦”聽著大家的聲討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極不情愿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說：“我下車，我下車，讓孩子的爸爸開寶馬車來接我……”

車廂里發出“轟”的笑聲。

我的奶奶

還是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奶奶就與我們分開過了。她的伙食費和零用錢由我爸爸和叔叔分擔。奶奶住在老房子里，門前是一條鄉村公路。奶奶為了增加收入，就在門前擺了個小攤，經營瓜子、花生、餅干、開水一類東西。瓜子、花生是用舊報紙包的，一包大概只有一兩。鄉村公路雖然來往的車輛和行人不多，生意不是很好，不過，每天也總有一二十元收入。

一次，奶奶的小攤新到了一批瓜子，又脆又香，我扯扯她的衣襟說：“奶奶，我想吃瓜子。”

奶奶顧自坐著，只是說：“小孩子，飯吃飽了，吃什么零食！”

我饞得不停地咽口水，有點撒嬌地說：“我要，我就是想吃瓜子！”奶奶說：“我的瓜子是賣錢的，奶奶靠這養老。你一定要吃，就到家里拿半斤米來換。半斤一包。”

真的，村里的孩子們都是這樣拿米來換奶奶的瓜子、花生的。我一蹦一跳地跑回家，打開裝米的小木桶，將兩只衣袋裝得鼓鼓的，又來到奶奶的攤上，將米倒進奶奶身邊的陶罐里，取了一包瓜子就跑出去玩了。我聽到奶奶隔壁的劉阿婆說：“她爸爸知道要生氣的……”奶奶卻理直氣壯地說：“橋歸橋，路歸路，不怕，我又沒有多要她的米。”

后來，爸爸真的知道了這件事，可是爸爸果然沒有生氣，倒是媽媽嘀咕了一句：“媽也真是的，自己的親孫女呀！”我也覺得自己的奶奶與人家的奶奶的確有點不同。我的同學小紅每次到她奶奶家，她奶奶總是將她的衣袋裝滿糖果，有時還塞進五元、十元錢。奶奶是個小氣婆，爸爸給她的糧食，她總要過秤，給的零用錢少一分都不行。

可是要說奶奶是個小氣婆，又是有點冤枉她了，奶奶可不小氣啊！奶奶隔壁的劉阿婆病了，奶奶總是給她送飯、送雞蛋，有一次，奶奶還給劉阿婆塞上五十元錢，硬是要她到鎮上去看醫生。劉阿婆是村里的“五保戶”，家境困難，奶奶幫助她也是應該的。可奶奶對自己的親孫女如此吝嗇總是有點不可思議。

光蔭荏苒，轉眼間十年過去了。奶奶也老眼昏花，連小攤也不擺了。爸爸和叔叔爭著要接她一起過，奶奶總是搖頭，說自己還能料理，不要他們操心。而我就在這時接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暢想著美好的大學生涯，晚上睡覺都會笑出聲來。可是爸爸媽媽晚上卻睡不著覺。我還有一個弟弟念初中，兩個人的學費仿佛一座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眼看著開學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爸爸媽媽實在沒有辦法，最后作出痛心的決定：讓讀初中的弟弟停學。他們對兒子說：“你還年輕，我們得先讓你姐姐上大學，你只好先委屈一下……”弟弟嘴上答應著，心里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我對爸媽說：“讓弟弟上學吧，我不去讀書了，我可以——進城打工。”

正在這時，不知奶奶什么時候得知消息，一拐一瘸地趕來了，表情嚴肅地說：“糊涂啊，你們！書不能不讀啊！”

“我們一時……籌不起……學費……”爸爸好為難，結結巴巴地說。

“為什么不找我呢？”奶奶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來是一疊疊得整整齊齊的人民幣，她將錢塞到我的手里，說，“這一萬元，你們拿去繳學費吧！”

我喃喃地說：“奶奶，這是你養老用的……”

奶奶滿是皺紋的臉上，笑出一朵燦爛的菊花：“你們出息了，奶奶還用擔心養老嗎？奶奶的錢就盼著用在這緊要關頭！”

我撲進奶奶的懷里，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任憑淚水順著臉頰不停地流……

老人與小偷

這幾天，劉輝的心情有如布滿陰霾的天空。父親住院已久，自己在工地上干活，包工頭說要等工程結束才能結算工資。能借的人家都借了，現在又接到醫院通知：如再不交錢，將停止給他父親用藥。這會兒劉輝走在小區的路上，只有星星作伴，他發現地上自己被月光拉長的影子，是那么孤獨和無奈。忽然，他看見旁邊一戶人家的門虛掩著，不由得走進去。里面燈亮著，床上躺著一個人，好像睡著了。劉輝加快腳步，來到床前，推了推床上的老人，沒反應。他拉開桌子的抽屜，見里面有現金，順手抓了一把就往外走。剛跨出門檻，又踅回來。他像電視里的俠士一樣，對著床上的老人雙手一拱：“今天我劉輝借你的錢先救父親一命，日后定加倍償還。如若不能，請老伯到某某某地方找我就是了。”說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老人胸悶得慌，起來拿藥吃。看見劉輝的背影，說道：“年輕人，請等一等……”劉輝聽到老人的聲音，身子一激靈，就往外跑。“撲通”一聲，剛跨出門的劉輝循聲回頭看到老人摔倒在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一路上，劉輝心緒難平：眼前老是浮現著父親和老人的影子。老人肯定也與自己的父親一樣，是個病人，而自己現在到底在干什么？深深的自責和內疚驅使劉輝回到老人面前，看到老人臉色蒼白地倒在地上，連忙撥打了120，將老人送往醫院，并用偷來的錢為老人付了住院費……

自從昨晚回來后，劉輝依然坐臥不安。父親和老人的身影交替著在眼前晃動。老人現在怎么樣了，該不會有危險吧？父親還躺在醫院里，再不交錢就會中斷治療，怎么辦？怎么辦？……劉輝急得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突然，劉輝的手機鈴聲響起：“是劉輝嗎？我是你父親的主治醫生。是這樣，今天早上我這里來了一位高個子中年人，他自稱是你父親的朋友。他向我打探你父親的病情，留下一筆錢就走了。你父親讓我轉告你，請你馬上過來。”劉輝接完電話，真是又驚又喜！父親的朋友，是誰？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及時雪中送炭，肯定是對自己非常了解，或者說是他一直在關注自己。可他是誰呢？劉輝把自己和父親的朋友，仔仔細細地在腦子里過濾一遍，還是找不到有可能這樣做的人來。

劉輝來到醫院，父親向他描述了這位送錢救急的好心人的模樣，要他無論如何要想法找到他，他是恩人，是菩薩，一輩子都要報答他。

劉輝也很感動，連連點頭允諾。可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這位恩人呢？登報，或是電視上播尋人啟事？

劉輝離開醫院，又記掛起那位老人，他決定先到老人住的醫院看看。劉輝剛走到老人病房的門口，就吃了一驚，老人床前站著的高個子中年人，如父親所描述的好心人一樣，心里一亮，忽然一切都明白了。他上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在他們面前，動情地喊了一聲：“恩人哪！是你們給我父親交了治療費……”

老人的兒子急忙扶起他：“我父親出事時，是你送他到醫院，撿回了性命，你父親住院沒錢，我們聊表心意也是應該的。”

老人真誠地說：“你也是我們的恩人呀！”

劉輝羞愧地說：“我，我對不起你們呀！……”

老人打斷了他的話：“孩子，什么都別說了，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你是為了救父親，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才為之。”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劉輝茫然地望著老人。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當時我雖然昏睡著，可是我的神志還是清醒的。”老人拉過劉輝的手輕輕地拍著。

劉輝什么話都有說不出來了，任憑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責編 謝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