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莫汗·辛格：被推上大椅子的小人物

吳順煌

20年前，印度經濟改革的總設計師曼莫汗·辛格讓危在旦夕的印度起死回生，人們稱他為“印度的鄧小平”。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今這位連任兩屆印度總理的牛津經濟學博士，卻被媒體描述成“差等生”和“無能的官僚”。他名譽的受損來自于人們對他這樣的指控：當他的內閣同僚把自己的腰包填得滿滿時，他卻故意朝另一邊看并保持沉默。

“差等生”辛格

“我堅持文章的觀點……沒有什么可以道歉的?！蔽髅伞さひ疇栐诮邮苡《让襟w的視頻采訪時說。

2012年9月4日，《華盛頓郵報》刊登了其駐印度總編輯西蒙所撰寫的一篇題為《印度沉默的總理變成一個悲劇人物》的文章。文中指出，曾經聲名遠揚的印度經濟改革的總設計師辛格，在其就任總理期間卻讓印度經濟改革停滯不前，增長率快速下降，盧比暴跌。

他名譽的受損來自人們對他這樣的指控：當他的內閣同僚把自己的腰包填得滿滿時，他卻故意朝另一邊看并保持沉默。西蒙說，這位畏縮、說話溫柔的80歲高齡的經濟學博士，變成了一個“悲劇人物”，一個“猶豫不決、無能的官僚”“有成為歷史上失敗者的危險”。

文章發表后，印度總理辦公室立刻對其進行譴責，并寫信給《華盛頓郵報》進行聲討。然而西蒙卻認為他只是報道了印度所發生的事實，沒有什么可向印度政府道歉的。事實上，早在一個月前，曾經把辛格列為全球最有影響力的100人的《時代》雜志，在其一期亞洲版的雜志上把辛格的照片放在了封面，稱其為“差等生”（The Underachiever）。

一個不知道何時退休的人

1991年對于印度的重要性，正如1978年對于中國。就在那年，國大黨總理拉奧把辛格提拔為印度財政部長，這促成了印度經濟改革的成功。

在辛格就任財政部長的處子秀上，他引用了雨果一句激動人心的話：“當一種新思想的時代到來之時，任何力量都阻擋不了。”那個時候的辛格59歲，正處于政治生涯的當打之年，他信心十足。

果不其然，封閉已久的印度經濟大閘一打開就震動了世界。在此之前，經濟學家還用“印度式增長”來形容增長緩慢的經濟體，然而，僅僅過去20年，印度不但成為增長僅次于中國的全球大型經濟體，其經濟總量已經躍居亞洲第三。

德里大學經濟學教授查得胡里在其一篇關于辛格的文章中認為，印度之前的政策失敗、政府行為和公共部門的不開放都是印度經濟改革成功的鋪墊，辛格所做的最大貢獻在于教育了印度國民對開放經濟體系的追求，也就是說，辛格打開了印度人的思想。

“我們必須讓未來成為現實?！?1991年，辛格在公布一系列經濟改革方案時說，“讓世界人民聽清楚了——印度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p>

借助印度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的巨大聲望，辛格政治生涯一片坦途。2004年，他被推選為印度總理。但是，與掌握實權的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不同的是，辛格當選總理卻有“意外”成分。他是受到了其幕后老板，國大黨主席索尼亞·甘地的“意外”提拔。

在2006年接受美國PBS的查理·羅斯采訪時，辛格說：“我是一個被推上大椅子的小人物。無論被指派了什么任務，我都應該去盡我的責任?！?/p>

但是，更沒想到的是，這位不是老大的總理又依靠他的聲望在2009年獲得連任。《華盛頓郵報》引用當時高盛公司駐孟買的總經理波達爾的話說，當時的大選對辛格來講是一個勝利，但他卻沒有站出來聲稱什么——這或許是因為他的學院派風格，或許是因為他太老了。他這種缺乏領導力、缺乏膽量、缺乏意志的表現也打擊了外國投資者的信心。

如今的辛格已經80歲高齡了，假如他能撐到總理任期結束，都82歲了。印度歷史學家古哈在接受《Caravan》雜志采訪時說，辛格雖然是印度歷史上在位時長排名第三的總理，但他“也是一個不知道應該何時退休的人”“他顯然已經疲倦了，無精打采，失去了能量”。

2009年，在辛格再度當選為總理的幾個月后，時任印度財政部長贊譽辛格是“印度的鄧小平”。但是，這兩人至少有一點明顯不同的是，位居實權的鄧小平在恰當的時候能夠主動引退，而權力羸弱的辛格卻還不知道什么時候退休。

誰能主宰印度？

辛格遲遲未退休正反映出印度經濟改革后的一個困境：當中央高度管制的計劃經濟體系下放給地方后，中央卻失去了集中的統攝力量，甚至找不到一個能夠掌控全局的總理。

印度學者阿薩馬·辛哈在一篇關于印度經濟改革后政治轉折的文章中說：“印度所進行的自由化改革并不等于對市場放松管理，而是厘清國家經濟市場中的各種關系，地方所奉行的加強管理的理念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也就是說，印度經濟改革其實是一個中央權力下放的過程。改革后人們發現，中央政府部門開始變得相對冷清了，與此同時，“拜訪各級地方政府政要的人數卻不斷增加”。隨著地方執政黨勢力強大到可以要挾中央執政黨，內閣已經變成了地方利益爭奪的戰場。

也正因為如此，當經歷20年的高速增長后，印度目前需要再次達成改革共識時卻變得越來越困難。

《時代》周刊和《華盛頓郵報》對辛格無能的評論，目前已經淪為在野黨對執政黨攻擊的最佳作料。最大的在野黨印人黨的發言人如此攻擊辛格：“整個世界都在討論你的腐敗行為！” 而近年來印度議會正是在印人黨的反對下不時陷于癱瘓狀態。

辛格總理的前媒體顧問哈里什·卡爾在《Outlook》雜志上撰文批評印人黨，認為其狹隘的攻擊行為已經破壞了印度國會的機構職責。哈里什稱，印人黨堅持寧愿冒著被孤立的風險，也不要讓國會履行職責，這種行為極為“狂妄自大”，破壞了民主規則。

印度作家巴哈特在其新書《印度年輕人需要什么》中指出，印度人沒有統一的價值觀，“印度”這個概念還太年輕，只有60多年。看來，這樣的原則也適用于印度五彩繽紛的各個政黨。

年邁的辛格總理還未退休，但他能否堅持到任期結束還是一個疑問。而誰能真正主宰印度，在進一步改革無法達成共識的情況下，正如巴哈特所說的，“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當筆者去年剛踏入印度并對印度總理贊嘆有加時，卻被印度朋友潑了冷水，因為印度人都知道辛格并無實權。那么印度人為何又要浪費時間對《華盛頓郵報》進行聲討呢？誰能主宰印度，這或許是一個更加值得關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