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立群蛇山造園記

周玥

蛇山大首義公園遍山茂林，曾經，它從漢陽門碼頭綿延至大東門長春觀，面積達千余畝。

此園1932年籌劃，初名武昌公園，1935年建成后將山下乃園并入，統一定名首義公園至今。1955年，因建長江大橋，山頭臺階和古建筑群被拆，變為引橋，山下乃園被夷為平地，不復存在。

八十年風雨，如今的首義公園，僅剩下抱冰堂山尾一帶，面積不足最初的三分之一。

蛇山大首義公園的主持建設者，是歷史上著名的愛國人士、實業建設家、蛇山大首義公園的創始人、武昌近代化城市建設的先驅盧立群先生。他與朱世濂在蛇山舉行的那場盛大世紀公園婚禮，曾轟動整個湖北。后來，他們住進蛇山上的小別墅，種滿象征革命的“龍爪花”，在蛇山山脊建蓄水池，讓武昌人第一次喝到清潔的自來水……

而盧立群的長孫盧綱，如今也是湖北省政協委員、作家、資深新聞人。記者有幸在蛇山聽盧綱講述了不少家族故事。五代人、百余年、跨越三個世紀，牽涉中國近現代史上諸多重要事件和人物。隨意截取一個片段，都有閃光的記憶。

大成路乃園為小首義公園

時間重回20世紀初。那時武漢除漢口租界一帶引進了一些現代化建設外，武昌中心區域依然是陳舊的老模樣：一片黑瓦木構的民居，狹窄而古老的青石條街巷，沒有現代化的馬路，吃的是井水或挑夫從江里擔來的“活水”，更沒有適合勞動者娛樂活動的公園。

1923年，參加辛亥武昌首義的退伍軍人私人集資，在蛇山腳下大成路邊的乃園，蓋起了漢興大戲院，以及露天的共和游藝社舞臺。1928年完工了一座孫中山先生紀念碑，門口立起“辛亥武昌首義紀念坊”的牌坊。

這就是最早私人建立的小首義公園。參加過辛亥首義的傷殘軍人寄居園內，依賴出租場地、搭篷設攤維生，形成了賣茶、唱戲為主體的娛樂場。

然而到了1926年9月攻克武昌城的戰斗中，蛇山尾的抱冰堂及許多亭臺遭到炮火的損毀。長期軍閥混戰，使得蛇山的許多古建筑或因兵火焚毀或因年久失修，已湮沒無聞，尚存的也多已破敗，一片荒涼景象。

山上連條像樣的道路都沒有，全是靠腳踩出的土泥路。兩旁麇集著諸如小孔明、真孔明、張鐵嘴、王半仙等烏七八糟的大群星相攤。公園景色全失。

盧立群在蛇山建設大首義公園

假如蛇山上的樹木有記憶，每片樹葉應該都知道盧立群的名字。他從斷壁殘垣中開辟蛇山景區，主持建設大首義公園，使之成為湖北第一座國家公園。

盧綱為我們介紹，早年，爺爺盧立群參加過五四運動、北伐、大革命。兩次遠渡日本，官費留學東京工業大學，專攻土木建筑和園林藝術。

在此過程中，盧立群十分注重城市自然和人文的悠久歷史與建筑藝術相得益彰的結合，研究日本江戶町的傳統與現代結合的演變歷史和大都市的建設規劃，尤在園林藝術方面顯示出了較高造詣。

1931年盧立群回到武漢，在湖北省建設廳長李書城及接任的李范一邀請下，擔任了省建設廳工程師、總工程師兼園林處主任，住在蛇山邊李書城家，遂投入籌劃建設大武漢的計劃。

上任后的盧立群，迅速實施蛇山上的各項工程計劃，并改造山下乃園，揭開了包括奧略樓、抱冰堂及乃園在內的蛇山大首義公園的建設序幕。

他開始認真考察調研，由最初的孤身一人到集合段享榮、盧海波等一批助理，組建管理班子，陸續對蛇山上具有歷史和藝術價值的古典建筑如抱冰堂、奧略樓等悉心整理修復。增設花壇、草坪，添置木椅、鐵欄，蓋溫室花房，并開林拓土，廓清蕪穢，大力植樹造林。沿山脊修筑干路及蛇山頭和司門口多處上下通道、踏步，小轎車可從山下沿柏油馬路開上抱冰堂。

1933年10月第一期工程完工后，盧立群在蛇山頭的石欄花木中巍然豎起了辛亥元勛黃興的銅像。這尊由他主持建造的，舉世僅存的黃興銅像身披大氅，背東而立，眼望西天彩霞和腳下江水。

盧立群還組織人員將同治黃鶴樓焚毀后僅存的古銅鼎移至蛇山頭最高黃龍山抱膝亭北側，建壇保護及植樹多株環繞成為景觀。在省建設廳的幫助下，還將山下乃園處的小首義公園收歸國有，并入大首義公園。

蛇山周邊建設

盧立群不僅創建了聞名遐邇的大首義公園，而且也極力規劃和改變著武昌中心城區市政建設與園林建設的舊顏。

在他的積極倡議和主持修建下，蛇山上第一次有了電燈。并挖蛇山蓄水池，讓整個武昌于1934年7月1日第一次用上了自來水。

為了改變蛇山周邊的交通基礎設施，盧立群主持修建了蛇山芝麻嶺南樓跨線山橋，這座凌空的拱橋，為武漢最早的陸地現代鋼筋水泥橋，橋上有漂亮的燈標和鏤空的麻石雕花橋欄，上面刻有盧立群所撰寫的《南樓遺勝》。

跨橋下延伸的長街馬路，即為現在的解放路，還有環山環湖馬路以及挖開胭脂山巡道嶺鋪成的水泥馬路，武昌中心城區現代交通建設漸成雛形。

“世紀婚禮”前的有趣情緣

盧立群與朱世濂在修復后的抱冰堂，舉行了民國后武漢地區的首次新式婚禮。婚禮當天，軍樂隊、賓客加上聞聲而至的游客達千人。這一新式婚禮開地方風氣之先，一時傳為佳話。新人形象氣質既新潮又傳統，賓客服飾的多元化展示，在當時是不可多見的城內一件具有開創性的新事件，也被稱為三十年代“湖北上流社會一幅風情畫”。

盧綱說：“在中國近代史上，武漢這座城市有著特殊的地位和意義。辛亥革命等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讓一些歷史人物都聚集到了這里，也因為我爺爺奶奶的家事背景，給他們牽紅線的月老，正是著名人物李書城、藍文蔚。”

所以在這段被國內外媒體曝光過度的“世紀婚禮”發生之前，有著更多有趣的情緣。

盧綱奶奶朱世濂的祖父朱祖圻，與辛亥時的領袖人物“威名與黃克強、蔡松坡并峙”的藍天蔚將軍同為張之洞幕下的文武同僚，而董必武正是藍天蔚的文字秘書（文牘）。朱祖圻系老同盟會員及光復會革命黨人、壯烈犧牲的徐錫麟烈士的換帖兄長。辛亥時，主持蕪湖辛亥革命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并迎接孫中山先生到訪蕪湖，都留有珍貴的合影。

朱世濂的父親朱鈞，參加辛亥革命武昌首義，與董必武同為鄂西靖國聯軍總司令藍天蔚的幕僚，又與藍天蔚之弟藍文蔚為換帖至友，他們患難與共，互相接濟，很早就建立起深厚的戰斗情誼，結成民主革命中的戰友。藍文蔚也是朱世濂的義父。

正因為如此，盧立群的婚禮上，能見到不少當時的湖北政要和社會名流。如新中國成立后首任煤礦工業部部長李范一、農業部副部長楊顯東，還有后來成為著名翻譯家的葉君健、經濟學家的張培剛、紅極上海灘的女電影明星魏群先等。

蛇山上的花與樹

盧立群與朱世濂安家于蛇山半山腰的小屋。小屋前身是新軍軍官俱樂部，據說，也是幫助培訓湖北新軍的德國總教習興登堡（后任德國兩任元首）的別墅。屋外景致卓然，屋內設兩室一廳，依朱世濂的喜好，墻壁和家具均采用了白色。

現在這座小屋已被命名為“盧立群故居”，成為武漢市級文物保護單位，暫時由公園職工居住、維護。

在這里，盧立群和朱世濂開始共建蛇山。可以說蛇山的一草一木都有他們的心血。

他們在蛇山深處種植有許多形如龍爪、艷麗如火的山花——龍爪花。奇特的是，它的花、葉永不相見，當花開放時，葉全凋亡讓營養予花。它是《法華經》中四種瑞花之一，名為彼岸花和思念之花，“彼岸有花，花名彼岸，因愛而生”。

抱冰堂前還有一棵百歲法國梧桐，此樹冠蓋如蔭，掛有“武漢古樹名木”的保護牌。這是目前武漢現存唯一的正宗法國梧桐。

盧綱介紹，這棵法桐，是為紀念盧冰誕生而栽。盧綱的姑媽盧冰，抗美援朝時參軍，后畢業于第一軍醫大學，曾擔任多位中共中央領導人的醫療保健工作，中美建交后赴美學術交流，并留美行醫，是美國中國聯誼會的創會副會長，接待和幫助了不少中國赴美代表團，包括1984年中國首赴洛杉磯奧運代表團。

1935年1月，盧立群為紀念長女盧冰（小名“冰生”）的誕生，在抱冰堂門前左右兩側，分別栽下了兩棵法國梧桐樹，并在抱冰堂西邊種下一棵銀杏（白果），均取名“冰生樹”。民間有“白果多果，梧桐多子”的寓意。但可惜的是，上世紀60年代，兩棵法桐中的一棵被人為破壞鏟除，僅剩這棵存活至今。

這棵法桐雖然在抱冰堂前度過了近八十年歲月，但當年盧立群移栽時，此樹可能已經有一二十年的樹齡。園林部門根據科學手段得知，這是一棵百歲古樹。當年盧立群在抱冰堂西邊同時栽下的那棵銀杏，現在同樣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