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單

劉正權

四喜從黑王寨出去時是沖他爹發了毒誓的，我要帶不回一個媳婦來，我就不是你的種！

在黑王寨住久了的人都曉得，四喜爹當年也是孤身一人出的門，可回來時就拖家帶口了，帶口帶來的是四喜，拖家當然拖的是四喜娘了。

四喜娘人長得伸伸展展的不說還細皮嫩肉的，跟四喜爹很不般配，因為不般配就顯出四喜爹的手段了。寨子里嘴長的王嫂套過四喜娘，你家男人咋就攤上你了呢？是不是用了強的啊！

四喜娘不回答，只是笑，笑出一臉的溫柔來，王嫂就問不下去了，這么水色生香的女人，用強也要狠得了心啊！四喜爹可不是那種狠得了心的男人，整個黑王寨還沒出過在女人面前狠得下心的男人呢。

王嫂就百思不得其解地走了。

別說王嫂不得其解，連他們的兒子四喜都不得其解，娘那身板那模樣跟了爹，真個是委屈自己了。

爹除了死做就是憨吃，看不出一點做人的伶俐樣，娘跟爹，圖個啥呢？要是解釋只有一個的話，那就只能是錢了。

爹有錢嗎？四喜打過了十五歲就開始琢磨這個問題，到十八歲得出一個肯定的結果來，爹是沒錢的，要有錢，爹不會一腳把他踢出門，強巴巴要他去打工。

爹這回倒說了句強巴巴的話，老子十五就出去找錢養活自己了，多養了你三年你曉得不？三年的花銷，夠討一個媳婦了。

四喜當時就梗了回脖子，你放心，我要帶不回一個媳婦來，我就不是你的種！

這四喜一走吧，四喜娘第一次跟四喜爹翻了臉，四喜娘翻臉跟別人不一樣，只垂著眼瞼，白著嘴唇，半晌擠出三個字來，后悔了？

四喜爹就露出一臉的驚慌來，賠著小心說，那哪能呢，要后悔我能抬他那么大？

這是實話，四喜娘不吭氣了，拿手遞過去擦一把男人臉上委屈的淚花，要不，讓四喜去找他爹？

他爹還在牢里呢！四喜爹悶頭悶腦說了一句，我當初吞單的時候，就沒想過讓他知道有個強奸犯爹！四喜不知道，他娘是被人強奸后昏迷在路上被他爹遇上的，案子破了，孽種卻也在身體里發了芽，四喜娘羞于見人，又跳了一次河，還是四喜爹救的。

四喜爹說，你跟了我吧！

四喜娘說，你不嫌？

四喜爹撓了撓頭，我還怕你嫌呢！

就這么，四喜爹一吞單就把四喜吞到了十八歲，黑王寨喜歡把兜了不該兜上身的事叫吞單。

四喜走后不久，四喜爹跟四喜娘就開始脫磚坯，黑王寨人有自制的土窯，可以燒磚，四喜爹說了，要真兒子帶個媳婦回來，咱得給他們一處新房子不是，燒窯不是難活，只要脫足了磚坯，蓋幾間新房還是不成問題的，黑王寨可以做檁檁條條的樹多的是。

只是倆人沒想到，四喜會把媳婦這么快帶回來，那天，四喜把電話打到了村主任家里，說他第二天要帶媳婦回來，請爹娘下寨子接他一接。四喜爹接了電話，回頭沖四喜娘說，狗日的，這么能啊，不到一年呢，媳婦就弄上手了。

四喜娘嗔怪了他一眼，許你能，不許兒子能啊？

四喜爹就笑了一下，笑完覺得不對勁，吞吞吐吐來了一句，別不是用的強呢？

說完見四喜娘嘴唇又發起白來，趕緊賞了自己一嘴巴，我瞎說的！

四喜娘沒接茬，幽幽說了句，你咋就不把他實實心心當自個的兒呢，啥樣爹帶啥樣的兒，你以為用強人家姑娘一定就跟你了？

這話值得往深里想，當初，四喜親爹事后托人找四喜娘說只要她不報案，愿意娶她當媳婦，四喜娘死活沒點頭，那邊可是家境殷實的城里人家呢。

第二天，倆人歡歡喜喜下了寨子。

一輛又一輛過路車停了又走了，卻沒見四喜的身影，直到天色黑下來一半時，才從遠處影影綽綽晃來一個騎三輪的身影，遠遠看，像四喜。

近了，還真是四喜。

你媳婦呢？四喜爹迎上去。

四喜往后呶了呶嘴，四喜娘心說害羞呢，這是！往三輪車后面一看，一床棉被下，半臥著一個姑娘，兩眼空空洞洞的，不說話，只漠然瞪著夜色。

四喜爹看了一眼四喜娘，完了兩人一起看著四喜。

四喜蹲下身子，說，她是我們工地上送盒飯的，那天我在腳手架上趕工，工友跟她開玩笑，說，她要把飯送上腳手架，我肯定會娶了她。

娶了她，她沒人要啊，顯得你人五人六的！四喜爹皺一下眉。

四喜咧咧嘴，她是個豁嘴。

四喜娘就湊攏去看，果然看見上面豁口處露出兩顆門牙。

你答應了？四喜娘板著臉問。

嗯，我以為她不敢上的，她有恐高癥！四喜抬起頭飛快補了一句，哪曉得她真上來了，我接盒飯時，墻面上有一垛磚沒碼好，往下掉，她低頭推了我一把，磚就落她頭上了，眼下是腦震蕩后遺癥。

你就把她拖回家了？四喜爹也蹲下來。

嗯，四喜不敢看他爹，我知道這一單我不該吞的，可我是男人！四喜猶猶豫豫著又補上一句，醫生說了，休養半年，還是可以康復的！

四喜爹忽然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淚花飛濺，四喜爹給了四喜一拳頭，沖四喜娘眉開眼笑說，兒子，這一單該吞，你比爹我當年還有種呢！四喜娘扭過身子，邊抹眼淚邊罵了一句，德性！

這下輪到四喜不解了，自己拖個半死不活的媳婦回家來，爹娘咋還這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