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家書

郝金紅

在我的書桌里，至今珍藏著數十封無字家書，那都是我在師范讀書時，母親寄來的。每每讀起它們，仿佛撫摸著母親清瘦的臉龐，感受著母親滾燙的心跳。

讀師范那年，我才十八歲，突然要遠離家門，去一個遙遠的地方，母親很不放心。因為在這之前，我從未長時間地離開過母親，就是讀初中時住在學校，最多也不過兩三天。現在，兒子突然要離開她的庇護，去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母親哪能夠放心得下？但是，她又不能將兒子拴在身邊。就像鳥兒長大了，會飛了，遲早要去搏擊長空一樣。

所以，母親的情感是復雜的，她既高興又牽掛。但是，不通文墨但聰慧的母親總會思考出一個極具天才想象力的方法——給兒子寫無字家書。而且母親考慮得如此周全，思維如此之縝密，都讓我吃驚不已。在我離開家之前，她就托人從鎮上的郵局買了幾十個信封。然后，在我去師范報到的前一個晚上，她拿出收到的那張錄取通知書，讓我在信封上把新學校的地址和郵編一一寫好。看我寫好一張，母親就喃喃自語：“這就好，這就好！”。我不禁啞然失笑，母親她根本就不會寫字，寫這些信封又有啥用呢？但今天想來，無字家書這個天才的“發明”，讓我這個讀書人也不得不佩服一個鄉下母親的親情創造力。

我剛到師范才一周，就接到母親從鄉下寄來的信。想必是我前腳剛離開村子，母親就在為那封家書做準備。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正在教室里上課，郵遞員在教室門口喊我的名字：“這兒有你的一封信！”我接過一看，信封上正是自己的筆跡，不用說，是母親寄來的。下課后，我迫不及待地拿出那封信，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急切地打開那封信，里面夾著一張潔白的信箋，但是卻空無一字。一開始，我以為是母親弄錯了，她會不會裝錯了？或者……哦，我突然想起，原來母親是不會寫字的。所以，她寄給兒子的信，只能是無字家書了。

雖然信箋上空無一字，但母親卻有自己別樣的表達方式。那張潔白的信箋上，母親用鉛筆畫了一幅歪歪斜斜的簡筆畫：一個學生打扮的男孩子，坐在一片無垠的稻田旁，手里捧著一本書，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一瞬間，我讀懂了母親的心思，她是在無言地提醒兒子：孩子，你一定要發奮讀書，不要忘了自己是稻田里走出來的農家娃！在潸然而下的淚水中，我仿佛看見了兩鬢凝霜的母親正站在那片稻浪翻滾的原野上，手搭涼棚，向兒子遠去的方向深情地凝望。

此后，我幾乎每周都能收到母親的無字家書，雖然不著一字，但那片殷殷慈母之心，卻令我動容。秋收時，母親會在信封里裝上一粒飽滿金黃的稻谷，那粒稻谷上，還能聞到母親的汗水味兒，我就知道，這個時候，就是母親最忙碌的季節。寒冷的冬天，母親又會在潔白的信箋上畫上一件棉襖，提醒我要記得保重身體，注意防寒保暖。中秋節前夕，細心的母親會在信封里塞上幾張紙幣，信箋上畫著一輪圓月和一塊月餅，我知道母親在對我說，中秋那天，別忘了自己買塊月餅吃，娘在家里想著你呢……

一封封樸實無華的無字家書，伴我走過了那段寂寞的求學時光。一封封意蘊豐富的無字家書，是這個世界上最浪漫最溫情的“母親制造”，只有她的兒子用心去品味，方能讀懂其中的濃濃愛意。就像一首歌中唱的那樣：“春去秋來你的愛已無聲，把愛全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多想靠近你，告訴你我其實一直都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