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信札（組詩）

梅依然

來臨

比風聲更響的是雷鳴

比雷鳴更響的是雨

閃電穿過層層云霧

不要低頭

讓它擊中一

你成為一個“突然的”

或“可怕的”事件

死亡的宗教

我們終于光顧了它

我們如此信任它的權威性：

那些有關或者無關的

那些重要或者不重要的

那些歡樂或者不歡樂的

仿佛都成為了小時候

——銀白的月光里

年輕的父親獵槍下的獵物：

那只野兔瞪著一雙紅色而絕望的眼睛。

遠處高架橋上飛駛的火車

渾圓的雨滴從窗前

一閃而過

如同一株常青藤緊緊攀附在白色的墻壁

我緊緊抱住自己

在無名的空房間

初夏

看到玫瑰我想起愛情

看著石榴我想到紅色的火焰

鳶尾花讓我想起失控的心

那清冷的藍色的心在原野跳動

伸出我的手

我可以觸摸到這些柔嫩的器官

愛嗎——痛苦需要獲釋

沿著根莖的脈搏

我輕易就找到了你的位置

哦，可愛的夏日

我是否要拒絕你的邀請

是否要品嘗果實的甜美

是否要穿著長裙子陷進一棵楊樹的夢里

——我們明知既定事物的危險性

依然按著未知的方向前行

練習曲

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物了嗎

長長的金色的光線

纏繞在楊樹的枝葉間

一切都在光的中心

——白色的冠雀在湖邊喝水覓食

它要預備飛走

它在儲存夏日的能量

它會飛向何處

它會不會迷失方向

這不需要我考慮

我需要的是完整地坐下來

在一塊棕色的巖石上

掬起一捧水

然后揚起一個個水花

它們清涼，晶瑩而敏感

轉瞬，便消失在更多的水中

那綠色的分子

接近了它

我仿佛就接近完滿

靜謐

一個池塘

兩頭牛

一棵梨樹

五根樹樁

四月的白云散落在它們中間

三條黑色的電線，沿著山的曲線延伸

黃色的太陽在稻草人的瞳孔靜靜燃燒

把頭深埋進青草的夢里

這如此靜謐的時刻——

我們聽到心裂開的聲響

為何我們卻一片空蕪

鏡子

一次次

站在你的面前：驕傲如你

一次次

離開你：時光毫不軟弱

一次次

又回到你的身邊——

渴求你火熱的嘴唇

撫摸你光滑的肌膚

你的瞳孔如此純凈

依然接受你所接受的

堅持著你所愛的

——生活的平面鏡始終會碎裂

再也拼湊不出一個最初的你

無題

掏空痛苦的記憶

我愛這個夏日的盛大

更愛自己這一具空蕩蕩的肉體

乳房，渾圓的物體

讓我們創造了愛

也制造了死去的那部分

存在

生活，如同一場正在進行的典禮

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年輕男人

開始了他們的新旅程

而在這個夏日的房間里

我興奮地叫著

這是一個已被證實的危險方法

而這樣的叫聲并不是取悅他人

只是想安慰自己

靈魂啊，我確知她的存在

卻又無法感知她的位置

經驗

除了擁有一顆感性呼喊的心

我還能夠做什么

在每一個夜晚燃燒的灰燼中

我多像那街角布衣店的裁縫

總是依照他人的意愿

拼接著各式各樣的影像

“你好，小姐”

“歡迎，先生”

微笑似一杯檸檬茶

清洗著黃銅般光滑的面孔

窗臺被月亮的光線拉長

那大腦中扭曲的痛苦

哦，想象總是超乎尋常的漫長

仿佛走在一條光影重重的走廊

那逝去的事物，那悲傷的愛

不再被提及

消失的影像

夜晚，如一堵墻

茫然地吞吃著我的影子

安靜，碩大無邊的安靜

一陣風吹過來，樹木不安地站立

熱愛，已如流體

從體內傾瀉

池塘，一只巨形眼球

那些星星們，像一群白魚

毫無生氣地飄浮在水面

而恐懼，恐懼

這是我分娩的孩子嗎？

帶著一種狂亂的天真

轟鳴的蛙聲在空氣中分開兩個世界：

愛是什么，愛到底是什么

那些永生的云朵

我無法觸及

我否定自身

我從沒有來過

無愛呻吟

今天，你把握住了什么？

數據化的文字

堵塞住你的心之泉

程式化的工作幾乎占據全部的你

肉體疲憊僵硬

好像已不是你的了

“生命在于思考”

這種語言，我早已懂得

就像早已懂得自己的痛苦

它們有著雪的聲形

既不令我興奮

也不讓我沮喪。

夏日的黃昏

仿佛是一個老處女的黃昏

晦澀，難以捉摸。

孩子們在廣場上奔跑玩耍

時間在他們腳下

飛速旋轉

這么多年來

我獲得了什么？

我又失去了什么？

不要試圖去思考

這就是你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雷聲“轟隆”，滾雪球似的

在頭頂來回滾動

一陣又一陣的浪潮

從身體空缺的部位

生長、蔓延

“一個熾熱而孤獨的中心”

需要愛的撫慰。

“痛苦是我的天賦，

快樂在我的能力之外”

我無法從這種生活當中分離出來

只能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停下

讓六月最后的雨水覆蓋住我所有的窗孔

龠運

誘使著我

給我一個漫長悲傷的黑暗

我不知道它何時開始

又止于何時。

秋日的面具

淌著新鮮的血

墮入無名的河流

撕裂——不會來自其他動物

往往產自一只

自稱“我”的雌性動物的心靈

這是語言家永遠無法修復的作品

哦，我的無助感，我的失敗！

那像光的陰影一樣的宿命！

無聲無息。

老祖母躺在青苔、腐爛的草葉

成片的墓穴中

她曾堅持“無用地與

自己斗爭了八十年”。

生命，一種神奇的奧秘

飽含真理的荒謬

或許，我還能夠

看見這世界上最后一顆星星的隕落

虛無主義者

這無助的理智

這無法控制的失敗感

重新找到了我

在自我的電影院中反復播放著

一個虛無主義者所知的一切：

鏡子，香水瓶，藥片

滾燙的肌膚

幾近停止的呼吸

那歡快的如唱詩班的噴泉

那顫栗的散發

甜味的乳房。啊

那閃耀死亡之光的灰色的家具

都在這一顆正在遭受撕裂的頭腦中

漂浮。“那不是我的”

我為此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