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兆紅
北京東四環外觀湖國際東門的一間咖啡廳里見到侯勇時,他正坐在一處逼仄的角落里,靜靜地抽煙,眼神時而犀利,時而迷茫。
他說話音調極低,卻非常有磁性,碰到不好回答的問題,他會輕笑著端起咖啡,慢慢地抿一嘴,再答。要是問題是他喜歡的,他會侃侃而談,如不喜歡,他會直接了當地說,這是我的隱私。
他這種不做作、直率的性格,或許跟他飾演了太多的軍人形象有關,但不管他如何硬朗、堅毅,在說到女兒時,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竟有莫名的光在閃爍,看上去十分動人。
篩碳工、面包師、胡一刀、演員
在沒當演員之前,侯勇最大的夢想是做一名貨車司機。
年過四十的侯勇出生在江蘇省連云港市的一個小縣城。那時,車少,所以每次有大卡車從他家門前經過,他都會呆呆地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大卡車消失在他眼前,然后找來小板凳,模仿駕駛員開車的動作,“這腳離合,這腳油門,那面是剎車,其實什么都不懂,光看著手在那搗鼓。最有意思的是我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還會坐在我身后,陪我玩這開車的游戲?!?/p>
生活是現實的,不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侯勇16歲輟學,干過篩碳工、面包師,還賣過肉,但直到考上江蘇省戲劇學校都沒能當上貨車司機。
能考上江蘇省戲劇學校,對侯勇來說是個意外。那時,他只是一個陪好友去參考的門外漢。“我不會普通話,只會說方言。到了考場,老師問我名字,年紀,我還是第一次說普通話,說完,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侯勇至今都還記得當初朗誦《滿江紅》的情景:“緊張、尷尬,沒有技巧,就是使勁,嗓門大,或許老師就是看到這樣一個原生態的我,覺得有可塑性吧。”最終,那個吹拉彈唱都會,還長得比侯勇帥氣的朋友沒能考上,而侯勇卻接到了江蘇省戲劇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拿著錄取通知書,侯勇卻犯了難:去,還是不去?那會,他在肉聯廠工作,人稱“胡一刀”?!霸谌饴搹S里,我有兩個第一,一是剔骨頭,讓骨肉分離,我只需要13秒。另一個第一是一刀準,就是你要多少肉,我一刀下去就是多少肉。所以,單位很器重我,雖然我才20歲出頭,但已是車間副主任了?!弊詈蟠偈顾ド蠈W的是廠里的一位副廠長。
當時,侯勇是凌晨三四點上班,所以一到六七點就犯困。一天,他躲在一個更衣室里睡覺,結果被廠長抓個正著。廠長很生氣,吼道:“不去上班卻躲在這里睡覺,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你不想干就給老子滾蛋?!睆S長劈頭蓋臉的話激起了侯勇的倔性,“不干就不干,老子讀書去?!闭l也沒有想到,廠長一句不經意的話,竟在多年后造就了一個大影帝。
侯勇的決定并沒得到母親的支持,而是把他媽嚇了一大跳,“你好端端地,怎么又要去上學了?你現在都20歲出頭了,趕緊找個對象結婚生子,我們也好抱孫子啊,這不是很好嗎?”侯勇不干,母親來了氣,“怎么干這玩意兒,戲子,不養老,不養小的?!蹦赣H堅決反對,但父親卻站在他那邊,“讓他出去闖蕩闖蕩吧。”最后,侯媽媽只得妥協。就這樣,侯勇背起行囊去了南京,開啟了另一條人生軌跡。
從龍套到影帝
別看侯勇身材挺拔,是個標準的純爺們,但他卻說,見到影迷,會躲開,“因為我害羞,有點尷尬吧,還不知道該說什么?!?/p>
成名前,候勇在南京前線話劇團跑了十年龍套?!耙粓鲈拕∫芷甙藗€龍套,什么路人甲,戰士乙,群眾丁等,這些人都是不能上演員表的,即便這樣,在臺上還是很從容,可一下了臺就很忙,要去換裝,比男主角還忙?!焙钣抡f他一般在上場前要穿3層衣服,“因為演的角色太多,所以懶得換裝,直接脫就好了?!?/p>
在跑龍套這十年間,侯勇也遇到過挑戰?!把菀粋€雕塑吧,很有挑戰,因為在臺上一站就是兩三個小時?!焙钣抡f當時團里正在排一個音樂劇,他不會唱,而當時導演有個創意,就是用真人來擺雕塑,于是導演喊了一群人,要大家擺個最瀟灑的姿勢,他擺了一個大鵬展翅的姿勢,導演一看,立馬拍手叫好,于是他順利獲得雕塑一角?!白詈髮а葸€是沒用我的大鵬展翅,用了后羿射日的姿勢,一腳弓著,一手彎著,每場演下來,手腳都是麻木的,太辛苦了?!?/p>
或許正是這十年跑龍套的磨礪,讓侯勇變得堅毅、剛強,所以一逮著機會,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2001年,因機緣巧合侯勇獲得電影《沖出亞馬遜》的主角王暉一角。這是一部反應中國軍人錚錚鐵骨的戲,而侯勇把這份鐵骨表現得淋漓盡致,他也因這個角色獲得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獎項——中國電影華表獎最佳男演員獎。從此,他一路直上,參演了《聲震長空》、《大染坊》、《無愧蒼生》、《高地》、《八月一日》等影視劇,并分別獲得過華表獎、金鷹獎、飛天獎的最佳男演員,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突然間,從跑龍套的變成了影帝,他的心態也膨脹了?!把輪T這一行,本就是個名利場,當你若干年的媳婦終于熬成婆的時候,內心就會膨脹,只是有的人膨脹得長一點,有的人短一點罷了?!焙钣抡f他拍的電影剛得了獎,拍的電視劇又得了獎,然后就有很多人打電話,發短信,或者到現場來恭賀他,還有各種活動的邀請,電視、報紙的訪談,讓他得到了極大的虛榮,于是他就膨脹了,然后彷徨,最后迷茫,“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的周圍都圍滿了人,但突然有一天晚上,沒人了,我覺得自己很空虛,很寂寞,就想起了自己原來的出身,于是就反省,現在是誰,不就得個獎嗎?又怎么著了?至于那么嘚瑟嗎?”侯勇說他那晚徹夜未眠,終于想明白人不能活在欲望里,要腳踏實地的生活。
硬漢變慈父
熒屏上,侯勇是硬漢,走下熒屏,他是慈愛的父親。
2012年初,侯勇的妻子潘雨辰順利產下一女,他正式“晉級”為父親。一抱著女兒,看到她那粉嘟嘟的小臉,這個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漢也不住地顫抖,生怕弄疼了女兒。
自從有了女兒,侯勇就減少了戲份,他希望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女兒。如果有戲外出,在拍戲的間隙他總會掏出手機幸福地欣賞女兒的照片,還經常偷偷地給女兒寫一些柔情蜜語:
親愛的你,想和你在一起!越是孤獨,就越發想你。人世間竟然有思念這東西,搞不清它在我的腦海?還是在我的心里?
親愛的你,要牢記!天南和海北是一樣的情義。天南是黃海,海北是圈椅!天南是天,海北是地。天地即是父母,父母亦是天地!
親愛的你,睡得是那么的靜謐,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與你沒有任何關系。我悄無聲息,你也眼睛緊閉。你我近在咫尺,卻不忍打擾你的睡意。你,安然夢中,我,柔情蜜意!
“有了女兒,我才真正了解了生命的奇跡,了解了血濃于水的含義。也正是因為有了女兒,才讓我成為一個完整的男人。”侯勇一邊翻看女兒的照片,一邊說,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頓時瞇成了一條幸福細線。
QA
Q: 做過的最糗的事?
A: 賣肉時,突然看見數學老師向我走來了,我怕他看見,就把頭轉過去,裝著在那數錢,當時就祈禱,老師趕緊過去吧,別到我這里來,恰恰相反,他就到我這里來了,他還說:“師傅,幫我割兩斤肉?!蔽遗聛G人,就說:“不賣了,盤點了?!币驗槲覠o法面對他,當初輟學,有一種貪玩的成分,但通過一年多的磨礪之后,懂得了生活,覺得自己當初的決定錯了,所以無法面對他。當他走后,我轉過身,看見他的背影,挺惆悵的,也挺后悔。
Q: 你是一個善于拒絕別人的人嗎?
A: 不太會。因為曾經有個老團長告訴我,說做人啊,盡量多做雪中送炭的事,少做錦上添花的事。
Q: 一個演員在演繹各種人生的時候會不會讓內心過早地成熟或者過早地衰老?
A: 我拒絕成熟,也許我很成熟,從自私地角度來講,演員首先要有天真的天性,天真是對創作而言,可演員這一行是名利場,是社會的一角,甚至還有一些相對復雜的地方。(這種天真可以自然地跳進跳出嗎?)可以,我覺得當你無力改變外部環境的時候,不如把自己改變了。怎么改變,還是這份純真天真,做演員,過早衰老,過早成熟都不好。
Q: 你覺得一個演員的生活經歷、文化素養及天賦,在創作中,哪個更重要?
A: 都重要。(那你給它們排個序?)天賦第一,文化素養第二,經歷第三。
Q: 想做一個什么樣的男人?
A: 一個胸懷寬廣的男人,還要能掙錢,但同時又不是錢的奴隸。
Q: 理想中的伴侶是什么樣子?
A: 賢淑、善解人意。
Q: 怎么保持身材?
A: 練十二路彈腿,大小洪拳。(那你功夫很好?)拍戲還可以,見義勇為估計得考慮考慮了。
Q: 你的觀眾有70后,80后,甚至有90后,00后,那這些年,有最難征服的觀眾嗎?
A: 我媽。最初,她不同意,她說這是戲子,所以我演的戲,她幾乎不看,偶爾看,也覺得不好看,不像,還是覺得我是她兒子,最好笑的是,她說我在《大染坊》里張牙舞爪地,不知道在那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