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

大海是憂郁夜晚的馬蒂斯（法國畫家，野獸派的創始人），最后的香腸接受著炭火的烘烤。紀堯姆·內里結束黃昏的潛水歸來，最單純的幸福將他包圍。內里梳理下蓬亂的頭發，仰望滿是星斗的天空，希望能從中尋找到一條出路。“火星……我是如此希望能置身于此。沒有什么比探尋無人敢去的地方更吸引人的了。”在黑洞的時間里，內里規劃著他的生活。冒險去火星？“這是我一直考慮的。”在某些時間里，時間消失了，極限亦然。

31歲的內里僅憑他的肌肉和腳蹼潛到了水下124米處，這是他去年六月創下的紀錄。“通常，有人問我是否像《碧海藍天》那樣（法國著名悲劇電影，男主角杰克是潛水冠軍，身邊的至親好友相繼因潛水辭世。杰克自覺不再屬于人類社會，只想陪伴大海一生，最終投海自盡）我一生中從來不想呆在水下！我潛水是為了感受那些激烈的時刻，然后不斷上升，回歸現實。”

幾乎每天，內里都會將身體浸泡在起浮的海水中，最快樂的時刻是他的黃色橡皮艇駛向維爾弗朗什的錨地，那里距離尼斯港只有5分鐘的航程。大海是內里內心的平衡之地。上岸后，他剝離氯丁橡膠的潛水服，穿上不太合身的白色襯衫，登上通往巴黎的列車，聽著廣播里的閑扯或者追尋著金錢的味道。“在巴黎我度過了瘋狂的六天。回到尼斯，我將摩托車停在沙灘邊，赤身裸體，抱著石塊以最原始的方式潛入水中。我回歸自然，就像是一次重生。”

夏初，在克里特島的米爾托斯，內里潛到了很深的地方——127米，這比俄羅斯人阿萊克謝·莫爾察諾夫保持的恒重潛水世界紀錄深了1米。但在上岸后，他跳了一段“桑巴”（潛水術語，指選手上岸后出現四肢痙攣的情況）這違反了規則，國際潛水協會（AIDA）沒有確認內里的新紀錄。“我上浮時很興奮，有些興奮過頭。浮上水面后，我呼吸了兩三次，摘下鼻夾，示意一切OK！兩秒后，我有些神志不清，頭輕微前傾……這太讓我沮喪了，為了這次恒重深淺，我進行了循序漸進的準備。此前我進行了15次試潛，最深時達到了124米。”

1米的深度，對于潛水者既輕于鴻毛，又重于泰山。那是片不為人知的區域，內里也不知曉危險會從何而來。“恒重潛水，與器械無關，我們只能自己掌控。我拴著帶有彈簧鉤的繩索。我害怕什么？那些被遺棄的漁網或者突然殺出的海嘯，我根本沒法預料會發生的意外。”

他的黃色橡皮艇標記著黑色字體的名字：“金發”。這是他的朋友洛伊克·拉菲爾姆的綽號，后者是無限潛水專家。無限潛水是潛水運動中最刺激的項目，潛水者通過壓載鐵加速下沉，然后通過充氣斷繩保險系統上浮。“我們告訴拉菲爾姆這有點像坐直升機登上大山的頂峰，他則回應要去更高的地方。”

拉菲爾姆在2007年4月葬身于維爾弗朗什的錨地，他曾在那里試圖挑戰極限紀錄。內里說：“很長時間我都對此感到痛心，很長時間我都不能在維爾弗朗什嘗試打破紀錄。”拉菲爾姆的骨灰就撒在這片蔚藍的海域里。

無限潛水受害者的悲慘名單相當長。2002年法國人奧德雷·梅斯特爾因斷繩保險系統失靈身亡。去夏，無限潛水世界紀錄保持者（214米）奧地利人艾爾伯特·尼施在潛到249.5米返岸后不省人事，尼施沒有喪命，但如今只能重新學習如何正常走路。“無限潛水？為什么不嘗試一下呢？但在拉菲爾姆死亡那天，我挑戰無限潛水的欲望就戛然而止了。”似乎殉道者們決不允許有人進入那片深邃的海底深處。

數字的獨裁者讓恒重潛水無法取代無限潛水，盡管前者是潛水中的貴族項目。那我們該怎么做？內里說：“需要接觸大眾，有時這是個數字，有時則是另外一回事兒。”對于內里來說，圖片并不能表達恒重潛水的真諦。奇怪的是，正是尼施提起了用恒重潛水取代無限潛水。那是2011年，在巴哈馬一次比賽結束之后，內里和他的女朋友朱莉遇到了帶著相機的尼施。“當他向我們展示他在密克羅尼西亞（西太平洋島國）拍攝的短片時，我們覺得自己也能做到。”

內里和朱莉在巨大的藍色漩渦旁邊拍攝：“我在水中跳躍，攀爬、行走，但絕不游泳。”經過3次拍攝，這部名為《自由落體》的短片終于制作完成，在網上觀看的觀眾多達1400萬人次。朱莉說：“對于一個新手來說，這真需要運氣。我學過體育和水產養殖，但從沒碰過攝像機。”內里說：“沒有這部短片，我不可能取得現在的職業成就。它衍生出很多發展的機會，電視、廣告。一堆人在問：‘拍這片兒的哥們到底是誰？至于怎么拍的，這是我的秘密。”

內里成了名人，不斷出現在各種報刊雜志上，頻率甚至有些過度。報紙會報道：在邀請法國小姐參加潛水課之前，內里送給對方一粒葡萄；朱莉則抱怨內里將大海視為情人，冷落自己。內里不知道這對他的形象是否有影響，“我需要注意，別陷入庸俗。”

拉菲爾姆的死亡和《自由落體》的火爆將內里帶到了鏡子的另一邊，“比賽和準備比賽過程的愉悅會重新回來的。”內里希望能重返潛水賽場。他開始騎車穿越連綿的山地，放棄了三明治，重拾過去的比賽狀態。一天，內里有些醉醺醺地回到家，朱莉回憶道：“他告訴我他的新曝光手段，我覺得這很不俗。”《麻醉》就成了另一部短片的片名。《麻醉》更審慎、更有內容、配上了音樂和特效。內里說：“我穿著西服帶著妻子、一個市長和十五個朋友，帶著椅子沉入了維爾弗朗什錨地之底，舉行了一場海底婚禮。”

9月，內里將以運動員身份在希臘卡拉馬塔向127米的世界紀錄再次發起挑戰。3分30秒的旅程只為了再深1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