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楊 羅中云
嚴厲打擊私自回收、政府補貼和監管不到位以及養殖數量趨于飽和,這些都是導致當地死豬亂扔的主要原因。
嘉興市平湖鎮,一個騎著摩托車的婦女在騎經路邊一堆廢墟時,隨手扔出一頭死豬,好像不過是隨手丟出一個可樂罐。
最近距離這里100多公里的上海黃浦江漂流上千頭死豬,讓上游的嘉興等地卷入輿論漩渦。《科技生活》周刊記者走訪嘉興的養殖戶發現,雖然最近當地未發生口蹄疫、藍耳病等常見生豬傳染病,但是由于缺少統一規劃,當地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養豬,養殖密度幾乎飽和,出現嚴重的“豬糞圍城、死豬圍城”現象,使得環境壓力和養殖風險日益加大。
一夜出名的竹林村
在3月6日之前,除了當地人,恐怕沒有多少人知道浙江嘉興新豐鎮竹林村。
3月8日、9日,位于嘉興下游的黃浦江上發現數千頭病死豬。上海當地部門披露,從打撈出來的死豬檢疫耳標信息看,死豬產地為浙江嘉興,而竹林村是嘉興最大的生豬產地之一。這讓本來平靜的小村成為全國輿論關注的焦點。
但嘉興市畜牧獸醫局副局長蔣皓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卻說,不排除來自嘉興的可能,但認為死豬全部來自嘉興的說法有待考證。“在我們村子里河道是比較窄的,這么多頭豬早就把河道堵塞了。”他說。
他還認為,死豬耳標檢測確實來自嘉興,但本地豬也賣往其他省市,耳標檢測還是豬的產原地,所以很難簡單通過耳標斷定死豬都是從嘉興的河道拋出去的。
嘉興,450萬的人口,450萬頭的生豬年出欄量。無論是否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黃浦江面漂浮的死豬向上溯源,正是嘉興養豬業高度密集的大片鄉村。
新豐鎮鎮長沈云明告訴記者,新豐鎮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養豬,是全市最早開始的。最早供應香港地區,現在主要為江蘇和上海等地提供生豬。
記者來到此次事件中的焦點——新豐鎮的竹林村,村里1400多戶人家,養殖戶有900多家,最少的也要養上兩三頭,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豬。養豬成為當地農民最主要的經濟來源。年景好的時候,一年能賺10萬塊,年景不好也就兩三萬。
但對于豬死后如何處理的問題村民說法不一致。有的村民,甚至村委會干部都承認有私自將死豬扔到河里的情況。
記者在新豐鎮另一個村子——鎮北村時,一位朱姓阿婆說:“豬生病了,死了,就扔了,就在前面的垃圾堆里!也有的就扔在我們前面的河溝里。以前半夜經常聽到三輪車拉著豬到河溝那兒,‘梆的一聲就扔河里了。很大的聲音,我們家前面就是一條河,清楚著呢!”記者問朱阿婆有親眼看到么?阿婆說:“前兩年也有,但一般都晚上扔,我們都知道的!”
新豐鎮副鎮長黃軍也承認,新豐鎮一共有10個村,占地67平方公里。共有9089戶農戶,其中養豬戶有7035戶。養殖密度占達到70%。因為養殖密度比較高,加之散養戶比較多,管理難度大,不排除有些農戶隨意丟棄死豬的現象。
死豬就和生活垃圾一樣扔掉
在南湖區新豐鎮,不論是主干道兩旁的大河,還是村子里的小河溝,死豬隨處可見,少則幾頭,多則數十頭。
在新豐鎮的一條小河里,幾頭腫脹的死豬正順流而下,河的兩旁就是民宅,河邊村民們稀松平常地談笑風生,對于漂浮的死豬早已見怪不怪。
“不用撈,一會兒就漂走了。”一個村民說。
根據國家的相關規定,病死或不明原因死亡的動物尸體必須要進行無害化處理。蔣浩說:“嘉興一直都非常重視死豬的無害化處理,2009年嘉興采取分散與集中處理相結合的方式,在散養密集區以村為單位處置,其他的區域分鎮(街道)劃片處置。”
蔣浩表示,嘉興共興建了570多座無害化處理點,對死豬進行免費處理。在村民的居住地和處理點之間建有中轉站,村民可以將死豬先放置在中轉站,第二天一早,再由中轉站的工作人員載到無害化處理點,對符合一定條件的死豬,還有每頭80元的補助。但蔣皓同時也表明,當地養殖農民有隨意拋棄死豬的習慣,“認為死豬比較晦氣。”
新豐鎮副鎮長章云峰告訴記者,村里有統一的無害化處理池,每次可以處理40噸的死豬,但是每次處理都需要4個月的時間。他說,此前當地是發生過養豬戶私自將病死豬出售給非法商販的情況,2011年政府對于私下收病死豬的不法商販進行了嚴厲打擊,有些人甚至被判了無期徒刑,基本遏制了死豬地下交易情況。
其他村民也反映,即便是在指定的堆放點,死豬也經常“堆得老高”,也不見有人來拉走,一天一清理根本做不到。
記者在當地看到,幾個堆放點實際上坐落在垃圾堆旁,死豬和生活垃圾分得并不清晰,也沒有特殊的標識注明這里是臨時堆放點。幾個水泥板堆砌的大池子,口子對天開著,臭氣彌漫,里面死豬堆了大半個池子。在池子旁邊,以及周邊的河道里,隨處可見丟棄的死豬,有的“新鮮”,有的已經腐敗。
章云峰明確告訴記者,上面規定政府對每頭死豬提供80元的補助,但到了下面卻沒有執行。“不僅不會給農戶80元的死豬無害化處理的補助,還要每年收取10元的糞便清理費。但是養殖戶的死豬需要處理呀,一方面村里的無害化處理設施有限,承諾的補貼也沒有兌現,所以才出現有些養豬戶將病死豬偷偷扔到江里的情況。”他說。
據新豐鎮副鎮長黃軍介紹,從新豐鎮出去的支流要經過平湖水域,而且平湖水域是有水閘的。黃軍還說,平時平湖水域的閘都是關閉的。
對此,中國農業大學動物學院趙德明教授也直言不晦地告訴記者,現在豬價上不去,養豬不賺錢,特別是春節過后表現得更明顯,再加上飼料漲價,老百姓有些承受不住,因此豬一死掉,他們也嫌麻煩,直接就扔了,且相關部門也沒有特別嚴格的處罰制度。
豬被凍死說法不靠譜
對于嘉興為何會在這個季節出現大量的豬死亡現象,蔣浩首先明確否認當地發生口蹄疫、藍耳病等常見生豬傳染病。他認為,浙江地區雨水多,潮濕,小豬抵抗力弱,遇上一些小戶養殖,保溫措施差,加之氣溫變化大,導致小豬死亡。
對于豬被凍死的說法,不少人都表示了懷疑。有網友甚至說,“東北氣候那么冷,凍不死豬,氣候相對溫和的浙江,怎么就凍死豬了呢?”趙德明就認為,都到冬春交替季節了,就算再冷,還能凍死那么多?
北京市農林科學院劉華貴研究員告訴記者,像豬一類的動物在冬春季節容易生病,跟氣候變化有一定關系,但普遍來說,豬被凍死的現象并不多見。
上海相關部門在對打撈出來的死豬進行檢測時,從一頭豬身上發現了豬圓環病毒。資料顯示,這種病毒主要感染6-14周的幼豬,會導致其體質下降、貧血、黃疸、消瘦、腹瀉、呼吸困難等等。
雖然豬圓環病毒并不屬于人畜共患的傳染性疾病,但上海相關部門隨后在做黃浦江水質監測時,仍將豬圓環病毒等微生物指標補充入水質監測指標,并作為水廠消毒措施的主要針對指標,在此基礎上又增加豬鏈球菌、沙門氏菌和大腸桿菌O157等三項指標的檢測。
“豬在生長過程中,容易感染的主要是豬瘟病毒、細小病毒、偽狂犬病毒、輪狀病毒、圓環病毒、大腸桿菌、口蹄疫等等,因此按照常規,從出生起,就會像人一樣注射疫苗,不同時間段注射不同的疫苗,它有一套標準的免疫程序。”劉華貴說。
而對于給豬打疫苗,嘉興新豐鎮鎮北村的朱阿婆告訴記者說:“防疫站沒人管,要是有就好了,從來沒有。我們村的人都是家里的豬生病,就自己去買買藥,村里的私人藥房(獸藥房)很多,隨便買買的。”
朱阿婆說,“豬有時候拉肚子,有時候喘得厲害,我就去鎮上的防疫站那里,沒人管呢,我們就到私人獸藥店買藥給它吃,吃了也不見好,幾天就死了。”
豬死了如何處理是關鍵
歸根到底,豬太多。連當地的養殖戶也承認,豬多得死了都沒處埋,這才出現到處亂扔的情況。
對于養殖戶亂丟死豬的現象,當地將原因歸結為多年延續的“陋習”,而實際上是政府對于農民增收致富缺少相應的規劃和扶持。這種陋習引起的危害是極大的。
“豬和人一樣,也是有機物,它泡在水里腐爛以后,那些蛋白、脂肪、血液,還有尸體上長的別的一些東西,肯定都會對水質造成影響。”清華大學環境工程系文湘華教授說,“黃浦江也是上海的飲用水源地之一,日常的檢測指標有106個,包括有機物、氮、磷、重金屬的濃度等等,像這樣大面積的動物尸體被泡在水里,對于水質來說存在很大風險,應該進一步加強監測。”
中國農業大學動物醫學院教授鄭世軍告訴記者,死豬拋在野外會傳播細菌,污染空氣;拋在江里會影響水質,對下游居民的生活帶來較大影響。這樣大面積地把死豬拋進江里面的情況非常罕見,此做法嚴重違反國家規定。按相關法律要求,出現這樣較大面積的非正常的動物死亡,一定要逐級上報,并組織尸檢診斷和無害化處理,決不允許私自處理。
對于病死或死因不明動物尸體的處理,國家有一系列的規定。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動物防疫法》規定,若非正常死亡,就必須進行無害化處理。《病害動物及病害動物產品生物處理安全規程》要求通過用焚燒、化制、掩埋或其他物理、化學、生物學等方法將病害動物尸體和病害動物產品或附屬物進行處理,以徹底消滅其所攜帶的病原體。
據鄭世軍介紹,病死或死因不明的動物尸體處理的方式目前有這樣幾種:一是深埋,最主要的要求就是遠離水源地、居民區、泄洪區、草原、交通要道、主導風向的下方等等,填埋時需要放生石灰或者消毒液殺毒滅菌。二是焚燒,方式可以多樣,比如用干柴、燃油,也可以用焚燒爐。三是無害化的處理池,用生物方法分解動物尸體,但要做好防滲漏措施。當然,這三種方式都要有一定的技術指導。
而要比較徹底安全地處理大面積的動物尸體,則需要專門的處理工廠,把動物尸體分解后再經過高溫高壓消毒滅菌處理,最后成為植物底肥、油脂和水。
根據媒體報道,在嘉興當地,有些死豬以前也通過一些非法商販流入到了人們的餐桌上。對此,劉華貴告訴記者,病死豬最好不要食用,因為很多病死豬都有人畜共患的傳染性疾病,像口蹄疫之類的。
嚴厲打擊私自回收、政府補貼和監管不到位以及養殖數量趨于飽和,這些都是導致當地死豬亂扔的主要原因。
2013年,鎮政府打算逐步推出限養和禁養的政策,通過財政補助給農戶,使其轉移到其他行業,比如生姜種植。“具體的時間表還沒有,但肯定不能一下子到位,需要過程。”章云峰最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