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廣東省佛山市禪城區南莊鎮紫洞村,是中共第六屆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羅登賢的生命起點。
據說,這里從建村至今已有近800年的歷史。羅氏始祖羅佑由南雄珠璣巷遷到這里時,因宅后有梓桐樹,取名“梓桐鄉”。經過數百年的辛勤勞作、繁衍生息,到元朝的時候,羅佑的第四代孫羅寵續寫家譜時,將“梓桐鄉”改為了“紫洞鄉”。 紫洞村坐北向南,依山而成,四周有北江分流環抱。按照中國古代的風水理論,紫洞“枕山、臨水”,是典型的風水寶地。
我去采訪的那一年,這里的房屋青磚黛瓦,這里的街衢曲徑通幽,還具有當年那古色古香的味道。村子里有一棵500年輪的樹王, 以昂揚蓬勃的姿態直向藍天。
可惜的是,羅登賢生活過的三間故居早已經不在了。不知道是化為了灰燼,還是被拆遷,這個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似乎是個被人遺忘了的角落。不僅很少有人記得他的住宅,就連在這宅子里生活過的羅登賢,也少有人熟悉。但聽說我們來自遙遠的東北,當地人還是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南莊鎮文化站和廣播電視站的同志聞訊而來。他們說,我們是第一個采訪拍攝羅登賢歷史的人。
因此,當晚的南莊鎮廣播電視站播出了我們在這里采訪的新聞。
在羅登賢本族人羅英杰的家里,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大致地說出了他的基本情況。
羅登賢出生于1905年,具體的生日至今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只知道,他3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6歲的時候父親不幸身亡,在香港做工的姐姐把她接到身邊撫養。因為貧窮,他只讀了四年書。11歲時,就到了香港太古造船廠當學徒,期滿后當了六年鉗工。太古船廠的工人生涯,使他飽受了帝國主義的欺凌與壓迫,使他看清了勞苦大眾苦難的根源。一個偶然的機緣,成為他走上職業革命家道路的起點。
那還是1924年至1925年間的事兒。19歲的羅登賢,在醒藝群俱樂部,有幸結識了廣東區委派到香港開展工人運動的中共黨員,經羅珠和陳日祥介紹,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與蘇兆征、林偉民、陳日祥、羅珠等人一起,成為中共香港支部的成員。不久,他當選為香港金屬業工會支部書記和香港機工聯合會罷工工人代表團團長。
新的生活,新的斗爭,深深地吸引著富有青春熱血的羅登賢。在姐姐家那間又矮又黑的閣樓上,他每天深夜都要點著小油燈,如饑似渴地學習黨的文件,閱讀進步書刊。隨著眼界的逐漸打開,他的反帝斗爭的意志也越發堅定。風口浪尖上,血腥驟雨中,他始終沖鋒在前。罷工隊伍中,有他活躍的身影;聲討大會上,有他慷慨激昂的演講;武裝暴動中,有他機智果敢的智慧。
1926年2月22日,英國稅務司貝爾為了破壞省港大罷工,借口罷工工人扣留了八艘貨船,未經港方檢查,就要封閉粵海關。羅登賢立即召開金屬業工會與機工聯合會工人聲討大會,號召工人迅速起來反抗。他說:“帝國主義不僅傷害我國人民,還要斷絕糧食、工業品入口,這簡直就是要我們廣大人民的命!”在2月26日的抗議大會上,他和工人們一起游行示威,高呼口號。英國當局在工人群眾與國民政府的抗議下,不得不重開粵海關,斗爭取得了勝利。在4月10日的香港金屬業總工會的成立大會上,羅登賢被任命為黨團書記。
在1927年“四一二”大屠殺的白色恐怖中,羅登賢負責聯系省港罷工委員會系統工會中的黨員,建立聯絡接頭機構,成立工人武裝十人小組等工作。4月22日,羅登賢協助吳毅、周文雍發動海員、人力車、印刷等行業工人舉行罷工斗爭,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血腥屠殺政策;10月15日,他出席了中共南方局、廣東省委聯席會議,參與研究發動廣州起義。廣州起義爆發后,他率領工人赤衛隊,攻占了市內的敵人據點,隨后又和赤衛隊員在長堤一帶同進犯珠江北岸的敵軍作戰,并參加了掩護主力部隊轉移的戰斗。
如火如荼的大革命實踐,增長了羅登賢的領導才能。他不僅僅有卓越的組織領導能力,還善于把革命斗爭的經驗,自覺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他曾經在黨的《布爾什維克》期刊上發表了《最近城市工人運動之開展》、《反革命統治下之最近職工運動概況》等文章,揭露“階級合作”、“勞資調和”的謬論,強調中國工人階級要獲得解放,只有武裝斗爭,推翻反動政權,建立工農民主的蘇維埃,把帝國主義趕出中國,才能取得勝利。他的工運理論,對于指導我黨領導下的工人運動,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1928年6月,24歲的他,在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選為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
二
在北京燈市街原中紀委常務副書記韓光同志的敘述中,在豐臺區海軍干休所馮憶羅大姐的回憶中,在沈陽與哈爾濱的中共滿洲省委舊址紀念館的解說詞里,我進一步領略了羅登賢的憂患意識與擔當精神以及他的智慧與隱忍。
1931年春,羅登賢奉命任中共中央駐東北代表。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的那天,他正在沈陽。槍炮聲中,羅登賢和中共滿洲省委的領導一起,連夜分析了事變的性質與形勢,連續發表了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據滿洲的宣言和決議。在哈爾濱召開的中共北滿黨的干部會議上,羅登賢堅定地說:“蔣介石國民黨以不抵抗政策出賣東北同胞,我們中國共產黨人就在那兒與東北人民同患難共生死,爭取東北人民的解放。”“敵人在哪兒蹂躪我們同胞,我們共產黨人就在哪兒和人民一起抗爭。”“黨內不許任何人提出離開東北的要求,誰如果要提出這樣的要求,那就是恐懼動搖分子,誰就不是中國共產黨員。”羅登賢的話,堅定了東北共產黨人為祖國、為東北解放的決心。
在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中共滿洲省委宣傳部秘書楊先澤于1931年11月間被捕叛變,省委書記張應龍和軍委書記廖如愿被捕,羅登賢臨危受命,任中共滿洲省委書記兼組織部長,直接領導東北的抗日斗爭,并將滿洲省委從沈陽遷到當時尚未陷落的哈爾濱。茫茫雪野中,羅登賢奔走往復于沈陽、哈爾濱、大連、鞍山、撫順等地,組織工人舉行反日罷工;組織大中專學生進行大規模的反日斗爭;組織農民多次舉行反日大示威和農民武裝暴動。同時,組織各種抗日義勇軍開展抗日游擊戰爭,并先后派遣共產黨員李延祿擔任了王德林抗日救國軍參謀長和游擊司令,胡澤民擔任吳義成部前方司令部參謀長,周保中擔任救國軍前方司令部參議、抗日救國游擊軍總指揮,加強了黨對抗日武裝的領導。
1932年1月,周恩來在黨中央機關刊物《紅旗周刊》發表的《日本帝國主義占領滿洲與我黨的當前任務》的文章傳到東北,羅登賢立即組織中共滿洲省委相關負責人認真學習、深刻領會。之后,他與省委軍委書記楊林、周保中等人起草制定了《抗日救國武裝人民群眾進行游擊戰爭》的文件,明確提出黨要聯合并支持一切抗日武裝力量共同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方針,這是中共黨組織最早提出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雛形。雖然它僅限于東北地區,還不夠完備,但它歷經曲折的形成與發展的經驗教訓,為后來全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提供了有益的借鑒,對凝聚全民族的力量、推動東北抗戰的發展和奪取中國抗戰勝利起到了不可忽視的歷史作用。尤為重要的是,2月25日,羅登賢主持中共滿洲省委在哈爾濱召開省委擴大會議,再次研究創建抗日游擊隊、開展抗日游擊戰爭問題,決定派干部到各地指導創建抗日武裝。在羅登賢看來,武裝抗戰、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愛國力量抗日,是黨組織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
在這個思想指導下,周保中、楊靖宇、趙尚志、楊林、馮仲云等人先后被羅登賢派赴各地,到李杜、馬占山、王德林等抗日部隊,建立抗日統一戰線;到吉東、海倫、磐石、海龍、東滿、珠河、湯原、巴彥等地創建反日游擊隊。這些游擊隊構成了東北抗日武裝的堅強基礎。羅登賢的戰略思想,在黨的力量弱小、東北抗戰條件異常艱苦的情況下,是符合實際、具有遠見卓識的。
令人扼腕的是,在王明“左”傾冒險主義思想統治的當時,羅登賢領導下的滿洲省委的抗戰策略方針遇到了來自中央的阻力,他的人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磨難。
1932年6月24日,以博古為首的臨時黨中央在上海召開了北方各省省委代表聯席會議。羅登賢因為義勇軍運動正處于高峰,沒能參加會議。中共滿洲省委組織部長何成湘,在會議上據理力爭,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東北后,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東北的工作重點,應該是組織和領導東北人民進行抗日武裝斗爭,而不是積極開展武裝擁護蘇聯和創造滿洲蘇維埃以及深入土地革命、沒收一切地主的土地財產、大力開展城市罷工等。中共滿洲省委的這一符合客觀形勢的意見,卻被扣上了“右傾機會主義”和“滿洲特殊論”、“北方特殊論”的帽子,受到嚴厲批評。會議決定,撤消羅登賢的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和中共滿洲省委書記的職務,另行分配工作。
這是一個被歷史證明了的錯誤決定。
1933年1月26日,中共中央在給滿洲各級黨部及全體黨員的信中,改變了“北方會議”所制定的“左”傾錯誤方針,提出了比較符合東北客觀實際的政策,為東北地區的黨組織指明了斗爭的方向。《一·二六指示信》首次提出了黨的新策略方針——設立武裝民族統一戰線:“在滿洲群眾運動現在發展的階段上,我們總策略方針,是一方面盡可能的造成全民族的(計算到特殊的環境)反帝統一戰線,來聚集和聯合一切可能的,雖然是不可靠的動搖的力量,共同的與共同敵人——日本帝國主義及其走狗斗爭;另一方面準備進一步的階級分化及統一戰線內部階級斗爭的基礎,準備滿洲蘇維埃革命勝利的前途。”①指示信指出統一戰線的參加者,不僅可以是工農,而且也可以是小資產階級甚至部分資產階級。它第一次闡述了抗日統一戰線的基本原則:黨在統一戰線內應當保持自己政治和組織的獨立性,努力從基層開始領導統一戰線,民族資產階級在一定條件下可以是統一戰線的參加者。在這種情況下,在統一戰線內部就應進行共同抗戰方面的合作,也應進行和民族資產階級爭奪統一戰線領導權的斗爭。這個斗爭獲勝的必要條件是建立中共領導下的廣泛群眾革命組織。指示信的原則與羅登賢的抗日戰略思想不謀而合,它奠定了抗戰時期統一戰線內黨的活動基礎。
但是在羅登賢被撤職的當時,沒有誰能夠明確反對“北方會議”的精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對省委這種機會主義的錯誤的領導,應負嚴重的責任”。以他的組織紀律性,他不可能反對黨中央;以他個人的意愿,他從來就沒有想離開東北抗日戰場的絲毫念頭。他記得九一八事變的時候自己說過的話:“黨內不許任何人提出離開東北的要求,誰如果要提出這樣的要求,那就是恐懼動搖分子,誰就不是中國共產黨員。”羅登賢一向是說話算數的。當他受到錯誤處分時,心靈上的無奈與無助猶如火炙油煎,是可想而知的。
難能可貴的是,羅登賢沒有因為不公正的批判與撤職而意志消沉。他仍以坦蕩的胸懷,仍以中共中央駐東北代表的身份堅持留在東北,面對驅除外辱的大局,盡其所能地去做一些艱苦細致的工作。
這一年的秋天,義勇軍唐聚五部失利后,受河北省委領導的多數學生出身的黨員都同意回北平,只有李兆麟等4人因和奉天特委有橫向的關系而暫時留在奉天(今沈陽)。羅登賢知道后,當即指示他們,參加奉天特委領導的工作,“組織關系由中央負責轉黨”。李兆麟在羅登賢的主持下留在了東北,后來成長為東北抗聯的著名將領。
也是在這個秋天,羅登賢割舍了至愛親情,與年輕的妻子和不滿百天的稚兒走向天各一方。分別,成為親人之間最為痛苦的永久記憶。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有些早。年底,羅登賢不得不離開東北抗日戰場,奉調前往上海。
三
廣州市中山一路梅花村67號3單元701室,是羅登賢兒子羅偉民的家。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莊重地嵌掛著當年羅登賢和新婚妻子周秀珠的合影。
羅偉民告訴我,他從未能夠與父親謀面,與母親第一次見面時,已經是17歲的青年了。他對父親和母親的了解,大多是通過親友介紹或參觀哈爾濱東北革命烈士紀念館、南京雨花臺紀念館的陳列展覽知道的。
1929年,羅登賢與時任第六屆中共中央候補委員、中共江蘇省委婦委委員的周秀珠,在南京結婚。
1931年,周秀珠隨同羅登賢從溫暖的南方來到風聲鶴唳的北方,負責中共滿洲省委婦女工作兼做交通員。1932年10月27日,羅偉民出生于哈爾濱。為了不影響抗日斗爭,在他不滿百天的時候,母親獨自一人將他送到香港的姑姑家撫養。小時候的羅偉民,看到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他卻不知道父母親是誰,他們在哪里,只是在睡夢中偶爾看見他們模糊的身影。
建國以后,羅偉民在廖承志伯伯和連貫叔叔的安排下,告別了姑媽,從香港到北京上學。臨別時,姑媽知道他不認識父母親,就讓他將父母親的合影照片帶在身上。在沈陽軍區被服廠,他第一次見到了日思夜想的母親,第一次知道了父親的生平業績,第一次知道父親在他不滿一歲的時候,就壯烈犧牲了。
為了憑吊父親,羅偉民曾經多次到南京雨花臺。他知道,父親的生命是在這里走向終結的。
這是一個約100米高、3500米長的山崗,原名石子崗。相傳在南朝梁代,法師云光在此講經,感動了佛祖,霎時間落花如雨,唐朝給事中盧襄依據這個美麗的傳說,將其命名為“雨花臺”。歷史上的雨花臺是紀念古圣先賢和埋葬仁人志士的忠骨之地。在現代,從 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夕,惲代英、鄧中夏、羅登賢等近10萬革命先烈在這里捐軀赴難。鮮血染紅了雨花臺的每一寸土地。
盡管羅登賢的生日沒有人知道,好在雨花臺記得他,記得他英勇獻身的忌日。
1932年12月,羅登賢被調任中華全國總工會上海執行局書記。他積極組織反帝大同盟,開展工人運動。翌年3月28日下午,在上海公共租界山西路五福弄9號開會的羅登賢,和秘書余文化、海總黨團書記廖承志、陳賡、陳藻英5人,先后被陳立夫統領的特務機關勾結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巡捕房的英國巡捕逮捕。3月31日,在上海第二特區法院開庭審判的時候,國民黨法官污蔑羅登賢的革命行動是“反動”。羅登賢義正詞嚴地怒斥法官和叛徒:“你們說我反動嗎?讓我來說說我的歷史吧!我曾在中國大革命時代領導過反帝大罷工,我曾在東北發動了抗日游擊戰爭,打擊日本侵略者;最近我剛剛從東北回來,又領導了上海紗廠的反日大罷工。我的一切行動都是反帝愛國的,誰敢說我反動?你們國民黨賣國投降,出賣東北三千萬同胞,才是真正的反動!”
惱羞成怒的法官,對羅登賢實施了慘無人道的酷刑:皮鞭抽,杠子壓,灌煤油,鋼針刺。他的全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腐爛的肌肉一塊塊的掉下來,他不止一次地昏死過去。非人的折磨,絲毫沒能消磨他的革命意志,他始終寧死不屈,不泄露半點黨的機密。
羅登賢等人被捕、遭遇酷刑的消息傳開以后,宋慶齡于4 月1日在上海發表《告中國人民——號召大家一致起來保護被捕的革命者》,呼吁釋放被捕的“羅登賢、廖承志和陳賡等”,因為他們“不是罪犯,而是中國最高尚的代表人物”,因此呼吁全中國人民,一致起來,要求釋放他和幾千個與他們一樣的人。她要求不使他們遭受酷刑與死亡。她說,釋放幾千個與他們一樣的人,就是釋放中國民族革命精神的不可征服的力量。“如果我們容許這些革命戰士被逮捕、被監禁、甚至被害,那就是容許了可惡的反動勢力摧殘中國民族生命的根苗。” ②
在全國人民的抗議怒潮中,國民黨政府于4月2日將羅登賢解送南京,囚禁在憲兵司令部的監獄。4月5日宋慶齡與楊杏佛、沈鈞儒等人,代表中國民權保障同盟臨時中央,從上海專程到達南京,向國民黨政府行政院長汪精衛、司法部長羅文干提出立即釋放羅登賢等一切政治犯、廢止濫刑、改善政治犯待遇、禁止鐐銬等四項要求,當晚七時又前往監獄探視羅登賢等人。羅登賢堅定地對他們說,我是始終要為無產階級利益奮斗的,什么也不能動搖我。我將我的生命獻給我們的黨和全中國的無產階級。
宋慶齡雖然竭盡全力,廖承志與陳賡等人也先后出獄,但未能將羅登賢解救出來。
無計可施的劊子手們不耐煩了,秘密行刑的時間定在1933年8月29日凌晨。在通往刑場的路上,假惺惺的劊子手詢問羅登賢還有什么遺言。戴著沉重的腳鐐的羅登賢,堅定而又艱難地前行。面對著綠樹蔥蘢的雨花臺,他高舉手銬,留下了千古不朽的遺言:我個人死不足惜,中國人民沒有解放,才是我告別生命的遺憾!莊嚴鏗鏘的回音,瀟灑從容的身姿,像一尊站立著的生命雕像,放射著壯烈壯麗的熠熠光輝,實現了對信仰的執著追求。生與死的完美統一,在這里以萬古不朽的形式存在著。
從這個意義上說,羅登賢的生命沒有終結。他的半身塑像在雨花臺革命烈士紀念館的展廳,產生了奇異的莊嚴,定格了所有瞻仰者的目光,也定格了兒子羅偉民的視線,他靜靜地端詳著父親那永遠年輕的容顏,心里默默地對父親述說著內心深處的遺憾,他多想大聲地呼喊出對父親的深切思念啊。他告訴父親,“爸爸,您放心吧,兒子不會給您抹黑的”。多年來,他一直把父親的革命精神當作一生取之不竭的精神財富。工作與生活上再苦再難,他從來不給黨組織和政府添一點點麻煩,即使在雙目失明以后。
蒙蒙細雨中,我告別羅偉民,登上了去往南京的飛機。在雨花臺烈士陵園,時間似乎凝滯在羅登賢犧牲的那一刻。《生命的塑像》的配樂詩,仿佛在長青的松柏間、在不老的群雕前、在每一位親臨者的耳邊深沉誦頌: “相信這些石頭都是活的,相信這些石頭都是有體溫的,……槍聲之后你們就這樣一直站著,站成我們永久的緬懷。” 藍藍的天空中久久縈繞著的詩句,引領我看到了羅登賢在槍林彈雨中,在奇寒的冰天雪地中疾行的腳步,他分明還活著。然而,雨花臺紀念館內那一組組的黑白照片,一件件珍貴遺物,都清晰地告訴我,羅登賢早已經遠去。
四
采訪結束后,我的內心卻始終不能平靜。羅登賢堅定不移的革命精神與我的切身感受思通數載,其中的感慨先后以文稿發出。意猶未盡之時,不會寫詩的我,寫作了一首抒情敘事詩,題目是《仰望父親的雕像》,曾被多家期刊選用。
寫作中,每一次翻開采訪雜記,我都能感覺到羅登賢的生命在無限生長,他留下的每一個足跡,都放射著屬于所有中國人的榮光。我看到,1933年11月《中國論壇》刊登了題為《在中國的革命運動史中羅登賢的名字將永遠光輝燦爛》的悼念文章;1935年中共中央發表的《八一宣言》稱贊他是“民族英雄”;1946年9月《群眾周刊》發表的題為《永恒的光輝——不要忘記東北抗聯創始者羅登賢同志》的紀念文章;1978年12月,《人民日報》發表的《一封終于發出去的信》,引用了1935年陶鑄在國民黨監獄中所作的詠志詩:秋來風雨費吟哦,鐵屋如灰黑犬多。國未滅亡人半死,家無消息夢常過。攘外空談稱絕學,殘民工計導先河。我欲問天何聵聵,漫憑熱淚哭施羅。詩中的最后一句就是為悼念鄧中夏(又名施毅)和羅登賢而作。我還看到,他的戰友馮仲云的女兒馮憶羅,將他的臨終遺言,雕刻在莊重的石碑上。最讓我欣慰的是, 在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前夕,我有幸參與了中共遼寧省委宣傳部、黨史研究室和遼寧電視臺聯合拍攝的歷史文獻片《英雄之魂》,羅登賢是其中的一集。
正是這樣的一個情結,讓我不止一次地做過設想,如果黨中央沒有“左傾”冒險主義思想的統治,羅登賢沒有受到錯誤的批判和撤職,東北抗日的進程會少走許多彎路,羅登賢可能不會遇害。遺憾的是,如煙的歷史是一列直通車,沒有假設的站臺。
也正是這樣的一個情結,令我關注了與羅登賢相關的信息。然而,心頭總是有揮之不去的悵惘與遺憾:羅登賢百年的時候,沒有座談會、研討會等類似的紀念活動。互聯網上紀念羅登賢的民間網站的照片,互動百科詞條介紹中所貼的照片,都分明是與羅登賢同時期的另一位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楊殷啊!想想當年被他派往抗日武裝隊伍開展統一戰線工作的楊靖宇、趙尚志、李兆麟等民族英雄的家鄉,都有紀念館或是紀念地,在發揮著向人民群眾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基地作用。而羅登賢在他的家鄉的紀念至今還是一個空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夠填補上這個空白?
注釋:
①《中共滿洲省委重要文件匯編》(內部資料),1962年12月印刷,第103頁。
②宋慶齡:《為新中國奮斗》,人民出版社1952年版,第45-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