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時間:2011年5月6日
采訪地點:省政協辦公大樓8樓
采 訪 者: 陳憲宇 師春苗 王瑩
1978年4月3日,中央任命習仲勛同志擔任廣東省委第二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為了搞好廣東工作,習書記來廣東之前走訪了當時黨和國家的領導人華國鋒、葉劍英、鄧小平、谷牧、余秋里等十幾位中央領導人,向他們請示如何進一步搞好廣東工作。4月5日,習老從北京到廣州赴任。當時,廣東正在召開第四屆黨代會,與會代表住在東方賓館、流花賓館,會場設在友誼劇院。習書記到廣州的第二天,即4月6日就在代表大會上發表講話。他傳達了黨中央、國務院主要領導對廣東工作的指示,并根據廣東實際情況簡要提出了廣東今后工作的思路和設想。
(一)性子急,時間觀念強,以只爭朝夕的革命精神抓工作
習老對工作非常認真,時間抓得很緊,以只爭朝夕的革命精神抓廣東工作。為什么呢?他經常講一句話:“因為康生一個條子,毛主席一念,就變成毛主席語錄,搞得我16年沒有工作,我正是年富力強,精力旺盛、工作經驗比較豐富的時候沒有工作干。”他1913年出生,1962年就靠邊站,到1978年整整16年沒有工作,也就是說從49歲到65歲正是能干事的最好年華白白浪費了。所以,他總是說:“我要把損失的時間補回來,一天要干兩天的工作。”那個工作量大得,我們在他身邊的年輕人都頂不住。他吃過晚飯,只要打個盹,最起碼熬夜到凌晨3點;晚飯后散個步,至少到凌晨1點才睡覺。他長期保持著革命的拼命精神,直到最后去中央工作之前,他還是這樣,在衛生間的馬桶上批文件,在浴缸里泡澡也在批文件。
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習老緊跟黨中央、國務院部署,分秒必爭地傳達貫徹黨中央國務院精神,使其盡早和廣東實際結合,由精神力量變物質力量。1980年1月,鄧小平作了《關于目前形勢和任務的報告》,書記和省長都去北京參加了會議,回來時帶的是記錄稿,是不準確的。為了能盡快準確傳達會議精神,習老隨時跟蹤講話稿的運作情況,當晚就打電話給中央辦公廳的馮文彬說:“小馮呀,小平的講話定稿沒有。”小馮說:“習總理,我剛剛從小平家出來,小平同志剛剛定稿。”習老就說:“那你晚上馬上用電話傳過來。”那時,不像現在有傳真機,要對方在電話里說一句,我們這邊記一句,很麻煩。當時,我還在吃晚飯,就接到習老秘書張志功的電話,說讓我馬上回去記錄中辦的電話。我吃完飯就去了,馮文彬說一句,我記一句,一直忙到十點多,還沒有記到五分之一。習老一看這樣速度太慢,就讓馮文彬又找了一部電話,張志功也親自上陣,我們倆忙到凌晨4點還沒完;一看不行,又找來陳中權,三部電話忙到5點多還沒搞完;然后又找來林瑞銘,一共四部電話一起傳,才在第二天早上七點半傳完整個文件,交到習老手里。八點半就要在中山紀念堂召開全省處以上干部和廣州局以上干部會議,傳達會議精神。習老在路上簡單看了文件,到了會場,就在開場白里,把我們表揚了一番,說“昨晚,省委辦公廳琚立銘等幾位同志忙了一個晚上,沒有休息,我今天早上才能拿到定稿。”然后,就按鄧小平同志的定稿,原原本本地傳達了一遍,這在全國也是最早傳達的,也只有習老才做得到,他在中央工作過,有比較好的人脈關系。
再如,1979年又是一個偷渡高潮,寶安和東莞偷渡非常嚴重。習老和寇老(負責政法工作的省委常委寇慶延)一起到深圳坐陣抓偷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也抓不完,解決不了問題。后來民政部副部長劉景范率領一個工作組來廣東調查民政方面的工作,并到深圳、東莞等地視察,看到寶安收容所的條件非常差,10平方米的一個房子里擠三四十個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又是夏天,有很大的汗臭味,又熱又臭,沿途還有人剃著陰陽頭、掛著牌子挨批斗。回到廣州劉景范就向習老反映了這些情況。習老覺得這個問題比較嚴重,當時決定中午不休息,臨時增加召開一個常委會,革委會副主任參加,專門分析解決偷渡問題。首先確定偷渡外逃的性質。他說“偷渡外逃”不準確,香港、澳門是我們的領土,不能叫偷渡外逃,應該叫偷渡外流。在我們自己的國土上,因為老百姓生活困難,對面生活水平高,我們生活水平太低,所以才偷渡外流,這是我們長期“左”的路線和“左”的政策帶來的惡果,屬于人民內部矛盾,要用解決人民內部矛盾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不能搞批斗,不能罰站,不能剃陰陽頭。在習老的領導下,廣東后來逐步糾正偷渡外流中的一些政策問題,通過抓經濟抓生產抓群眾生活最終解決偷渡外流問題。
因為他性子急,有一次開民主生活會,省委書記(當時設有第一書記)王全國就向他提意見:“仲勛同志,你性格太急躁,要求太急,以后要改正。”習老當時在會上沒有反對。過后,我陪他散步時,他說:“小琚呀,全國說我性子急,要求嚴,我還算急嗎?我哪有周總理急呀,周總理上班交待的事情,下班就要來問落實的情況,我還沒有周總理急呢。”
(二)解放思想,認真開展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積極平反冤假錯案
習仲勛同志思想解放,一到廣東就率先表態,支持并積極開展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習老連續召集省委常委在廣州舉行真理標準問題的學習討論會。在省委、省政府領導班子會上不斷進行“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教育和宣傳,是全國最早表態支持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的幾個省級負責人之一。1979年3月,習老談到當初表態支持真理標準討論的復雜性時說:“北京有同志見了我,說我對真理標準問題表態早了,你不表態人家不知道你是啥態度,你表了態大家還要知道這個底。”。正是因為習老思想解放,在大是大非的緊要關頭勇敢地站了出來,廣東思想解放之火被迅速點燃起來。為了解決基層市縣的領導班子的思想問題,習老作為省委的主要負責人還親力親為,到各地發表講話,為各級機關的大討論加油鼓勁。他還讓省委常委、秘書長楊應彬帶隊,組織全省的地委書記到港澳考察,打開他們的眼界,學習國外先進的管理經驗。他還親自給全省8個地市負責人包括湛江地委書記林若、韶關地委書記馬一品打電話聯系。這次考察在全省改革開放、思想解放過程中起了很大作用。那時,農民出國考察是從來沒有的事情,但中山小欖鎮一大隊支部書記帶隊出國考察。當時,省政府批準了中山小欖鎮的出國申請后,又報國務院批準。農民出國考察,這在全國是第一宗。
平反冤假錯案是調動各方面積極性的很重要一環。習仲勛來到廣東以后,除了積極落實老干部、知識分子、華僑等各方面政策,還重點抓了為“李一哲反革命集團”平反事情。這是個非常復雜的問題。1972年,“文革”期間,有人說在韶關火車站發現了一張反對社會主義民主法制的大字報。后當做特一號案件偵破,經過調查,發現是廣州市第13中學的李正天、陳一陽、王希哲和廣東電視臺的郭鴻志、李秀芳一起搞的。趙紫陽任廣東省委第一書記時,省委班子認為是反動大字報,因為它批評毛澤東,批評無產階級專政,批評社會主義沒有民主法制,在當時的思想條件下認為是反動大字報,于是發動全省百萬人進行批判;1975年11月,韋國清來廣東當省委第一書記,剛好全國開展“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結果1977年12月舉行的廣東省第五屆人民代表大會公開宣布“李一哲”是反革命集團,李一哲案件由“反動大字報”上升到“反革命大字報”,李正天、陳一陽、王希哲分別被判了有期徒刑,投進監獄。郭鴻志、李秀芳等一批與“李一哲”有牽連的干部和青年,也受到隔離審查和內部批判。習仲勛同志來廣東時,趙紫陽已經是政治局委員,韋國清是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前面兩個人一個定“反動大字報”,一個定“反革命大字報”,習仲勛要為“李一哲事件”平反,把“反革命大字報”改成“革命大字報”,阻力是多么大呀。仲勛同志也沒有向中央匯報,也沒有向誰請示,就直接讓公安廳把李正天、陳一陽、王希哲等人放了,安排他們住在省委組織部東湖招待所,專門派人照顧他們的生活。習仲勛同志白天要開會看文件,沒有時間,晚上就抽出時間找他們談話,有時讓王寧或者宋志英他們陪著,我負責記錄,從晚上十一點開始談,一談就是兩三個小時。第二天還要開會,很是辛苦。談完后,習老就對我說:“小琚同志,你辛苦些,今晚把談話內容整理出來,明天在常委會上討論。”就這樣,我晚上連夜整理,一個月整整瘦了12斤,談話內容就整理了30多萬字。習仲勛對他們說:開始定你們“反動大字報”,后來又定“反革命集團”,你們如何發火,怎么講都可以,因為我們搞錯了。我不只是對現在的省委負責,要對上屆的省委負責,因這是歷史上發生的、發展起來的,事情雖然不是出在我手里,我也要承擔責任。習老非常交心,敢于承擔責任。后來,習老讓吳南生帶著幾個人到北京去做趙紫陽和韋國清的工作,讓他們兩個人即使不同意,也不要反對。吳南生曾擔任中南局秘書長,和他們二人比較熟。最后,經過努力,總算為“李一哲反革命集團”平了反。這一切都大大地調動了干群的積極性。
同時,習老也在不斷醞釀廣東的改革開放。當時,中央、國務院也派出大批領導干部出國考察學習,在這個大氣氛下,廣東提出要下放權力,放水養魚。中央給廣東、福建的“特殊政策、靈活措施”是在以習仲勛為首的廣東省革委會的共同努力下向中央爭來的。如果沒有習仲勛這樣重量級噸位的領導,事情就相對難辦些。
(三)會選干部,會用人,較早推行黨內民主
習仲勛同志很會用人,他來廣東時,爭取中央派來一些他比較熟悉的、有工作能力的領導干部,如吳冷西(20多歲就是《人民日報》社社長、新華社社長)、龔子榮(20世紀50年代就是中組部副部長)、黃靜波(糧食部副部長)、楊尚昆(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中辦主任)、肖敏(當時是洛陽管工業的副市長,后來任廣州市委副書記)、李延年(《人民日報》社的,后來仲勛走后,任《人民日報》秘書長)、陳鐵(政策研究室)等,這樣,從領導班子到政策調查研究決策,都有得力干將。
習仲勛非常重視培養提拔少數民族干部、婦女干部和青年干部,盤才萬、張幗英都是習老一手提拔上來的。比如,瑤族干部盤才萬是習老的家中常客,即使習老后來到了北京,也依然如此,他和少數民族的關系非常融洽。有一次我去北京中央黨校學習,盤才萬去開兩會,我們一起去習老家拜訪,習老當面表揚盤才萬,說他是瑤王,做得很好,要為黨為國家多做貢獻。習老非常欣賞張幗英。1980年,我們去仁化調研時,張幗英是仁化縣委書記,非常樸實,光著腳丫,褲腿卷在膝蓋上,她和習老坐在一排,習老問張幗英關于仁化的一些基本情況,比如仁化一共有多少生產大隊,每個大隊有多少人,收入多少,人均多少,她都脫口而出,回答得清清楚楚,習老對她大加贊賞,說:“幗英啊,你是當代的穆桂英、花木蘭。”在匯報座談中當得知張幗英的女兒嫁給三同戶的兒子時,更是大為感慨,說:“幗英呀,你真了不起,縣太爺的千金竟然嫁給三同戶農民的兒子。”會議結束后,他立即到三同戶家里去,說:“縣太爺不嫌你們地位低下,這是我們共產黨的好官。”并當面封張幗英,說“你是將來廣東省的女農業廳長。”他對張幗英印象非常好。后來,習老回到北京當中央書記處書記,協助胡啟立處理常務工作,就把張幗英調到中央當婦聯第一書記。
習老對領導干部的缺點錯誤既嚴格要求,批評教育,又注意方法,保護其積極性,鼓勵他們大膽工作。比如在總結推廣“清遠經驗”上,最開始財政廳的同志有不同意見。去清遠調研時,讓財政廳派一個人一起去看實際情況,財政廳副廳長蔣月明一起去的。一路下來,習老用事實說服蔣月明。每到一個地方,聽完當地匯報的好經驗,仲勛同志就問:“小蔣,怎么樣啊?”小蔣就說:“好啊,好啊。”這樣,一路循循善誘、批評教育,而不是用訓斥的方法。還有,對待韶關地委書記馬一品也是這樣。馬一品是雇農出身,當時,他對十一屆三中全會后農村改革路線想不通,對聯產承包責任制想不通,在韶關地委會議上公開說:“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有人寫信告到胡耀邦那里,胡耀邦就批給了習仲勛同志。習老對馬一品一方面進行批評教育,一方面又給予很大鼓勵。他說:“老馬呀,你是三代雇農,知道你對黨、對毛主席有深厚的感情,但是時代在前進,思想也在進步,當然中央的政策也是要等待、要看,不搞強迫命令。”韶關之行結束后,第二天,我們到了從化溫泉賓館,想讓習老放松一下。在那里,他不放過任何時間,還把從化縣委書記陳基找來談工作,還去從化縣委看,并在那里召開座談會。陳基呢,也是對聯產承包責任制不滿意的,習老又對他循循善誘,開導他。
習老在工作上既堅持原則又靈活變通,在工作中比較早地擴大黨內民主。習仲勛同志召開常委會或者書記會議,凡是討論一個議題,涉及的所有部門必須都派人來。他認為主管部門有片面性,如果只讓主管部門參加會議,對他們有利的他們就報常委會,無利的就不說,這樣省委聽到的就是一面之詞,到最后按一面之詞下決定了,主管部門就會說這是省委的決定。習老非常重視擴大黨內民主,聽取各方意見,在廣泛討論的基礎上集中。胡錦濤指出,擴大民主首先要擴大黨內民主,省委全委會議擴大一倍,過去只有市委書記是委員,現在市委書記和市長都是委員,人數從40多人增加到90多人。習老在80年代就強調擴大黨內民主以便做出正確決策了,是踐行擴大黨內民主的先行者。
(四)非常重視基層調研,善于以點帶面促進基層工作
解放前,習老在延安就非常重視發動群眾,毛澤東說他是人民中走出來的領袖,是模范延安地委書記。解放后,他擔任中央人民政府秘書長、文教委員會主任、國務院副總理,主要協助周總理工作。后來,又16年靠邊站,對黨中央國務院的指示和下面的情況都不了解。面對新形勢、新情況、新問題,為了更好了解廣東省情,抓住廣東存在的主要問題,發展廣東經濟,習書記除了安排主要活動,還非常重視到基層調查研究。用他自己的話說,“長期呆在機關里,不下去,就無法了解實際情況,人民群眾的呼聲和疾苦就往往不知道,下面同志的呼聲也反映不上來……各級黨委書記要多深入實際,作調查研究,才能實現正確的領導。”
他始終記著葉劍英交待給他的話:“派你去守祖國的南大門”。他那時調查研究,不像現在前呼后擁,他總是帶上身邊的人,研究室的人和主要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去調研時,通過開座談會,一邊消化黨中央國務院的各種指示,一邊結合廣東實際思考發展新思路。習老在廣東工作時間比較短。在不到三年的時間里,習老爬山越嶺,深入田間、工廠、豬場和煉鐵爐旁,盡量利用一切機會直接接觸農民、工人、干部和知識分子,廣泛向社會作調查,聽取地、縣、社、大隊、生產隊干部的情況匯報。這些基層調研,使習老逐漸形成了促進廣東發展的新思路,希望中央給廣東更大的支持,允許廣東吸收港澳、華僑資金,從香港引進先進設備和技術。
習老在基層工作上非常重視抓典型,以點帶面。有一次,到陽山去調研。陽山是石灰巖地區,自然條件非常惡劣,生活非常窮,吃飯、飲水都成問題,《人民日報》有文章稱其為“被遺漏的寒極”。那里的農民說:“習書記呀,我們這里太窮了,女人都不愿意嫁過來,我們祖孫三代都找不到老婆。”習老一聽覺得很奇怪,就問:“找不到老婆,你們的孩子怎么生出來的?”對方回答:“習書記呀,你不知道,我們長到三四十歲,找不到老婆,就要別人一個孩子;孩子長到三四十歲又找不到老婆,就再從別人那里要一個孩子,這樣不就祖孫三代了嗎?”習老知道情況后,非常著急,不過看到陽山的資源非常豐富,到處都有小煤窯、水泥等等,就想出一個辦法。他說:“珠江三角洲的南海比較富裕,南邊有南海,北邊有陽山,我建議你們陽山與南海組織對口賽,看誰發展快。”并說:“你們召開一個干部會,我要講話進行動員。”縣委臨時通知第二天開縣、鄉鎮、大隊三級干部會議。當天晚上,楊應彬、張漢青、李延年分頭給習書記寫講話稿,我在那里抄,一直忙到第二天早上七點。我1965年到省委工作20多年,從來沒見過楊應彬抽煙,那晚,楊應彬也熬不住,還讓我給他找了一支煙抽,此后也再也沒見過他抽煙。第二天早上九點開大會,習書記把全縣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了,要加快發展,要“趕”要“超”。
習老心系南粵大地,心愛廣東任何地方。到中央決定調他到中央工作時,全省就剩下茂名沒去。他說:“我要補課,我要把沒去過的茂名的縣都走遍。”